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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罢工、罢课、罢市的浪潮不见停息的迹象。于是,又像几年前一样,巡捕房派了大批印捕华捕出来,用警棍和水枪冲散人群。
    南京路是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最不太平。女子银行里的人也担心起来,比如要是哪一天当真被迫停止营业,薪水是不是会停发或者打个折头,只发一半
    隔壁位子上的老柜员知道欣愉在沪大读书,总以为学生都是激进分子,话里有话地说:“你们勤工俭学的倒也算了,我们可是要靠这点钱养家吃饭的……”
    欣愉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觉一切都有其道理,一切又都无能为力。
    也是在那一天,傍晚下了班,她和沈有琪一同回杨树浦。
    她们在二路电车上看见一个外国人。那人三十多岁,戴一顶礼帽,西装外面披着风衣,看起来完全不是落魄的外国阿飞模样,却和她们一样,坐了二等车厢。后来,她们在外滩总会换了八路车,又看见了这个人。
    沈有琪也注意到了,偏过脸来,轻声对欣愉耳语:“这幅打扮,是不是巡捕房的暗探啊”
    欣愉摇摇头,答:“谁知道呢……”
    那一阵,的确有学生因为参加游行,被巡捕房政治科带进去问话。
    “跟着我们,可就是彻底跟错人了,”有琪其实有些怕,却还是笑起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上海二十几所大学,就连圣约翰都有共产党,唯独沪江没有。倒是也有些人跟着去南京请愿,但听说上面给他们两条路选,要么留京编入义勇军受训,要么回沪复学,他们马上选了回沪复学。沪江啊,除去开着汽车带着娘姨上学的小开和小姐,大概就是我们这种市侩了,天天惦记着上班,眼睛睁开来就是赚钞票。”
    欣愉听得笑起来,抬起头,刚好对上那个外国人的眼睛。隔着大半个车厢,她还是可以分辨出那人双眼的虹彩是灰蓝色的,专注而犀利。他望着她,并不避讳目光的接触,好像是就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却也很平静,脸上仍旧带着那点笑意,极其自然地转过头,看向别处。
    等过了外白渡桥,那人在东百老汇路下了车。有琪只觉虚惊一场,很快就忘记了。欣愉却一直都记着。像是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因果,她知道会有事发生。
    但先来的,却是她未曾料到的另一件事。
    隔了一天,她又去银行上班。
    柜面主任过来跟她说:“钟小姐,虞经理找。”
    “什么事啊”她问。
    “不晓得,”主任开她玩笑,“会不会是你办的哪笔款子出了问题”
    她也知道是玩笑,但还是忐忑地去了。
    走到经理室,却看见虞胜男站在外面等她,手扶着门说:“你进去吧,程先生在里面……”
    欣愉一怔,下意识地往里走,虞经理在她身后带上了门。
    进去一看,公事房内的沙发上坐着一名西装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戴一副圆眼镜,平实而斯文。
    “你,就是钟欣愉”他站起来,看着她问。
    “是。”欣愉点点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男人又开口,说:“我找人事科看过你的履历,你父亲叫钟庆年。”
    “是。”欣愉又点点头,脑中已是那个久远的画面,八周岁生日之前的那一天,她跟着父亲走到跑马厅附近的一个邮筒旁边,寄出一封信。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男人还是看着她,话说得很慢,也很清楚。
    “您是……”她其实已经知道那个名字,就写在信封上面。
    “我是……”他停了停,像是斟酌着一种恰当的说法,“你父亲的朋友,我叫程佩青。”
    第42章 保温箱
    1912 年 6 月 3 日的凌晨,楼小琼被送进了老靶子路上的维多利亚医院。
    这也许是叶少钧犯下的唯一一个错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能活下来。
    大夫来看过,说是她肚子上叫人捅了一刀,也是捅得巧,如果不是怀过孩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一定就是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狼狈到了极致,淋了雨,浑身泥汗,却也松了口气。因为至少线索还没全断,回去之后可以跟上面有个交代。巡捕房里如此,中华银行也一样。
    大人给推进手术室,才有人想到小的。这时候还被包裹在程佩青脱下来的亚麻外套里,由他抱在手上。更准确地说,那个动作并不是抱,而是拿。它那么小,那么轻,几乎感觉不到体温。但他每次怀疑它已经死了,用手指轻触它的胸口,却还是能感觉到那里面一下一下的搏动。
    直到此刻,总算有个护士接手过去,替它扎了脐带,身上擦洗干净,再用一块大纱布整个儿包起来。
    护士一边弄一边唏嘘:“这是才刚七个月吧肺都没长好,喘气都费劲,胸口摸起来这么冷,怕是挨不到天亮,我们这里可收不了。”
    的确,这只是一爿小医院,四五个医生,十来个护士,专门给华捕和收押的犯人看病。伤科是专长,从来没收治过婴儿。
    “那这孩子怎么办”程佩青下意识地问。
    巡捕们却是见怪不怪,说平时在街上巡逻,经常会发现弃婴,接下来的做法有个既定的流程——先报告到值班巡长那里,巡长在无线电里喊一喊,然后便有个包打听过去调查。但丢孩子的人总是找不到的,最后还是得挂电话到工部局卫生救济处,由那里派人过来把孩子收走。活的送育婴堂,死的集中在一起,埋到一个无名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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