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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承章正好走进来,从讲台上捡了一截子粉笔掷过去,直接打在那个男学生头上。
    男学生转过脸来看着严承章,有点懵了。
    严承章说:“那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
    “我是什么”男学生涨红了脸嘴里嘀咕着,自觉并没有错,只是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我跟他们就是不同的。
    “你站错位置了。”严承章一字一顿。
    接下去的那堂课讲的是国民政府整顿币制,发布“废两改元”的训令,可到最后似乎跑了题,话说得有些过头了。
    严承章对他们说:“如果当权者把自己国家的命运寄希望于他人,那么从他们做出这个决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他们并不等于中国,至少我相信你们,都是可以为中国的金融自主做出些什么的人。”
    听见这几句话,沈有琪便担心他会有事。过后果然有学生到校监那里告状,说严承章是共产党。系里没查出什么证据,还是找严谈了话,叫他谨慎言行。
    沈有琪听说了,课后跟着追出去,对严承章道:“老师,我去给您作证。”
    严承章脚步未停,回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给我做什么证啊证明我不是共产党”
    有琪语塞,倒有些尴尬。
    他这才笑起来,安抚她说:“不用,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此地是美国教会的大学,但我们终归都是中国人。”
    钟欣愉在旁边听着,却有些别的感触。曾经所有人都狂热的时候,严似乎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一个,可现在却又不同了。
    在沪大的最后一年,钟欣愉还是在女子银行勤工俭学。柜面做熟了,又调到楼上总处。她样样事情都做得很好,时常受到嘉奖,留下来做正式行员似乎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但也就是那一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高价收购白银。
    据说当时所有从上海港发出的船只,无论客轮货轮,全都夹带着偷运出去的银子。
    后来甚至就连银楼里打首饰、器皿的用料都需要从日本进口,一种极薄的银片,卷成一卷,等于是用极其平抑的价格把银洋卖出去,简单加工之后又高价买回来。
    一时间,中国白银外流,现金吃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到处都能看见饥饿的农民逃难到上海来讨生活,时不时又听说哪家工厂破了产,先前发的债券和股票全都变成了废纸。
    银钱业内也不例外。开办几十年的银行周转不灵,或重组,或破产,崩盘倒闭的小银行和钱庄票号更加不计其数。储户们也有了戒心,纷纷提了存款,宁愿买成金银,砌进自家的墙头里。
    沪上银行公会向罗斯福发电,呼吁美国政府停止白银政策,电文里说:敝国人民已备受苦难,目下又深陷经济不景气之危,希望贵国大总统保障银价安定,庶几敝国数万万人民不致受此厄灾也。
    与其他金融界人士一样,程佩青也在函中署了名字,却只是一个随大流的行为,过后见到钟欣愉,又对她苦笑,说:“事关铜钿,就像打仗。人家是转嫁危机,为了给自己人吃饭。我们呢跟人家讨饭吃,那到底给不给就要看人家的脸色了。官家不管,中、中、交行也不管,只晓得在戏园子里争风露脸……”
    钟欣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中国银行的总裁走英美一派,捧梅兰芳。副总裁亲日,捧程砚秋。两下里不和,已是上海滩银钱业里都知道的事情。
    后来也确如程佩青所料,那封电函发出去,根本没有收到美国方面的回音。
    又过了一段时间,地产仍旧呆滞不动,几乎所有的工商业都呈现出疲敝之态,很多商票都兑不出来。银行随之紧缩业务,放款极其谨慎,于是便又有更多的工厂和商号破产。
    女子银行和申商储行也不例外,减发了股东花红,甚至裁去一些职员,用来增加呆账准备金。
    看着这架势,沈有琪自嘲时运不济,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吃辛吃苦做了四年,眼看总算要大学毕业了,居然一头撞上了这么差的市面。”
    钟欣愉当然也有这个自觉,知道这时候不大有可能再雇佣新行员,要是凭着程佩青的那一层关系进去做事,又实在太难看了一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程佩青重又跟她提起出去留学的事情。她犹豫着,犹豫着。
    几乎就是在最后一刻,严教授告诉她一个考奖学金的机会,替她报了名字上去,安排好了一切。
    她坐火车去北平参加考试,隔了一段时间放榜出来,录取了。沪大同去的人里面只有她一个。慢慢就有传言,说是授奖的人想要有个女学生做点缀,所以才选中了她。
    钟欣愉没有理会,她知道自己的履历很好,卷子做得很好,面试上的表现也很好,但难免还是有一丝怀疑,这笔奖学金也许与程先生有关,因为那所大学恰好就是他的母校,推荐信也是他替她写的。
    收到宾州寄来的入学许可,她去程府道谢。
    程佩青十分高兴,却又说:“怎么谢我呢你是凭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钟欣愉赭颜,感觉像是点破了一个不该点破的秘密,紧跟着解释了一句:“不光是这一件事……”
    程佩青看着她,脸上忽然有种复杂的表情,但最后只是道:“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想起你父亲。”
    钟欣愉低下头,一时失去言语,又觉得愧对这句话。父亲为了一句承诺而死,而她,只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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