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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拿出一把零碎钞票,很郑重地说:“展小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阿渡啊,她一直在偷你的钱。”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眼睛朝她身后瞟。
钟欣愉回头,见是阿渡,双手背着,靠门站在那里,脸上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她心里也是一坠,莫名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又给她弄坏了一个孩子。
保姆还要往下说,她做了个手势制止,带着阿渡走出去。
一路走,一路沉默,外头很热,却又飘着雨。她找了个小店,买了一碗冰粉,拿到外面给阿渡吃。
两人坐在店门口的雨棚下,听着雨滴劈劈啪啪,阿渡对着那碗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要扔了我”
“我为什么要扔了你”钟欣愉反问,心里忽又觉得有趣,阿渡大概以为这是要把她喂饱最后一顿。
阿渡果然说:“因为我偷了你的钱。”
“怎么偷的”钟欣愉又问。
“我帮婆婆去买菜,比如买一条五花肉,不到半斤的,我在公用水龙头那里浸一点水,回去就说是半斤,这里面差的钱我就留下了。”阿渡老实交代,却还是因为不在乎。
“这么做了几次”钟欣愉看着她。
“好多次了。”她回答。
“可钱你都存着没花”钟欣愉估算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一把零钞。
阿渡却不回答,只是说:“你要是扔了我,把妹妹留下吧。”
“你舍得把妹妹留下”钟欣愉倒是意外了。
阿渡垂目,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好人,妹妹跟着你不会吃苦。”
“我是好人,那你为什么偷我的钱”钟欣愉笑。
“因为我偷惯了,我改不好……”阿渡说。
“谁说你改不好的”
“他们都这样说,婆婆,卖菜的人,还有隔壁的,说收养大孩子就是这样的,在外面学坏了,教不好了……”
钟欣愉打断她,脱口而出:“你是小孩子,你不懂,做错了事不要紧,以后懂了,记着这是不对的,再也不这样了就好。”
“可是我改不好。”阿渡又说,忽然哭起来。
“谁说的我就改好了。”钟欣愉觉得自己也要哭了,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看见阿渡的眼泪,还是因为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她好像还能听见父亲的声音。
“你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阿渡不信,抽着鼻子,闷闷地说。
“对啊,偷了烟纸店里的糖。”钟欣愉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偷”阿渡问。
钟欣愉回忆着,答:“就是好奇,想吃,还有,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渡看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诚,许久才又开口,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时候害怕……”
钟欣愉看着阿渡,忽然明白了那种害怕来自于哪里,大约就是秦未平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不看见人。
但她随后便笑起来,说:“你可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我绝对想不出来五花肉浸水的主意。”
阿渡一下趴在桌子上,怕丑,不肯露脸了。
钟欣愉摸摸她的头,缓了缓才说:“你以后要是又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者已经做了什么,不晓得对不对,都可以来和我说。我一定听你讲你的道理,你也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好吗”
阿渡这才侧首看着她,眼睛还红红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耳那么长,也跟她小时候一样。
“但是你会一直都在吗要是你不在了怎么办”阿渡问。
我一直都在,钟欣愉想要保证,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给出这样的保证,最后说出来是一句:“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一直都在。”
第115章 离开
也是在那一年,秦未平公务去了一次夏威夷。
人还没回来,闲话已经在财政部里传开,说老秦在夏威夷接到前面那个妻子的电报,估计是要辞官离开重庆了。这猜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那一阵不断有人走,或者有钱,或者有路子,而老秦两样都不缺。
好事者把这事告诉钟欣愉,就等着看戏,
隔了一阵,秦未平真的回来了,却带着病。
大约就是因为身体不好,不方便在财政部长的官邸借住,飞机落地重庆,他直接到了钟欣愉这里。
钟欣愉问他工作进行得如何
他只是无奈笑了,说:“此地走私物资、炒黄金的事情都已经传到太平洋那边去了,这一趟无论开会,还是私底下谈判,我们讲出来的话根本毫无信誉。”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疲惫,钟欣愉也不再多问,叫他先休息。
秦未平却又道:“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什么”她难得见他这样踟蹰。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说:“程先生跟我同机回国,也到重庆了。”
钟欣愉自然知道这说的是程佩青,此时仍在主持桐油借款的事务。几年未见,再回想华盛顿的时候,竟恍如另一世的人生。
秦未平继续说下去:“程先生问起你,我只能照现在这个样子说了。他看起来很不赞成,叫你今天晚上去嘉陵宾馆找他。”
钟欣愉坐下梳妆,也是许久才答:“好,我到时候直接从吕公馆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