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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文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他很眼熟,甚至能叫得上名字,比如雷老爷子和雷茂父子,左宏吉,姜大郎,牛二郎等等,有的他叫不上名字,但却也并不陌生。
这都是他治下的百姓。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前来送行的百姓们就按捺不住了,不知是谁先高声喊了一句:“沈大人!能不能别走啊!”
这人说完,周围的百姓们也似乎得了什么底气一般,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是啊是啊,您就不能一直给咱们当知府吗?”
“之前那个什么胖知府,不也在这儿留了好几年才走的吗,您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就连大人怀里抱着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父母教的,奶声奶气地说:“大人不走……”
被霜娘和雷茂牵着的金凤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此时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跟花猫似的,然后做出了她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件事——她攥住了沈大人的衣摆,抽抽噎噎的,眼巴巴地仰着头问他:“大人,您和夫人……真的要走吗?”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爹和娘好不容易才和好,对自己这么好的大人和夫人又要离开。
还是口音浓重的兴化方言,可沈伯文如今已经不会像初来乍到那会儿一样听不懂了,他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半晌之后,他才垂下眸子,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乡亲们,回去吧。”
他能说什么呢?圣命不可违?还是说南阳府的百姓更需要自己?
面对这些殷殷期盼的目光,他说不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或许是终于明白留不住他,百姓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只是人群当中还隐约传来几声抽泣的声音,片刻之后,人群从中间散开,苏家家主手中捧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沈伯文的视线顿住,尽管他先前并没有见过,但这件东西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万民伞。”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眸中情绪复杂难言。
百姓们送来的其他东西他都不会收,也不能收,唯一能收的,恐怕只有眼前这把万民伞。
“多谢乡亲们。”
面对着一道道期盼的目光,沈伯文双手作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久久才重新直起身子。
接过万民伞,他狠了狠心,登上了马车。
半晌后,又忍不住掀开帘子,视线落在追赶着马车的百姓们身上,心中叹了一口气,复又放下帘子。
车内的周如玉早已经红了眼眶,却还笑着安慰他:“将来若是有机会,咱们再回来看看。”
沈伯文轻轻地“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不再开口。
城门之上,惠正青负手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喃喃自语:“民心可用啊……”
……
沈伯文一行人来时是这么多人,走的时候,却又少了一些人。
左母亲自上门,为左宏吉求娶唐晴,在问过她的意思之后,周如玉便做主,替她备了点嫁妆,亲自送嫁,总算是在离开之前,将这场婚事办妥了。
原本沈伯文以为唐阔许是要跟着妹子留下来,却未曾想到他挠了挠头,说还是想跟着老爷,多学点有用的东西,将来也好做个有用的人。
沈伯文没有拒绝他。
这一次,珏哥儿并没有跟着他们走,依然留在紫阳书院读书,他年岁渐长,已经到了能够独自在外求学的年纪,更何况,除了谭周这个书童之外,还有鲁师爷与阎师爷的儿子陪着他一块儿在书院读书,并不算是孤身一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福州府与南阳府之间的距离,与兴化府之间差不了多少,只是方向不同罢了,等他们在安阳安顿下来,再派人接珏哥儿回去一趟认认门,更顺理成章,也不会耽误他的学业。
至于两位师爷。
鲁师爷兴致勃勃,在路途中还能经常跟沈伯文谈天说地,分析南阳府的情况,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惬意。
而阎师爷的神色当中却带了些隐约焦躁和郁闷,虽不怎么明显,但沈伯文都看在眼里,暂且按下不表罢了。
……
他们一行人在路上花了十几日,眼看着一路上的景象逐渐变得凋敝,荒凉。
距离南阳府越近,就与兴化府的差异越大。
沈伯文尽收眼底,面上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一早就已经做过思想准备,眼下种种,暂且都还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已经不是刚刚外放,还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在兴化府的这段时间,他收获了许多,做起事来自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章程,将家人安置好之后,便带着两位师爷去了府衙。
府衙原本的吏目们剩的也不多了,先前叛军进城,没跑掉的都被抹了脖子。
沈伯文了解到这一情况之后,并没有现在就招人的打算,照例先通过当地人以及各类尚存的资料,比如鱼鳞册等,用以熟悉当地情况,再实地走访调查。
半个月后,他总算是初步摸清了南阳府的情况。
心里有了底,他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亲自带人进山,招抚流民。
一开始并不容易,因为他这个新来的知府,在南阳县中并没有什么名声,而躲进山里的流民们,先前则被卫国公带来的精兵们吓破了胆,后来一听是官府来人,便被吓得躲进深山,不敢冒头,沈伯文连续跑了好几趟,每次都只能见到慌忙逃窜的流民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