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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秦夙的手放置在圆空方才带来的几本佛经上,一时神情凝滞。
佛经。
从前,那些人说他有魔性,他只觉可笑。可没想到,如今进了灵山寺中,寺中僧人不但说他有魔种,还劝他读佛经。
一时之间,秦夙心潮起伏,思量良多。
那些人将他丢在灵山脚下,当真是良心未泯,所以才特意给他这一条生路吗?
不,这一刻秦夙明白了。
如果他当真是身具魔种,那么这个灵山寺,一定不会是他的净土,而或许会成为他的另一个大恐怖。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秦夙的手就颤抖着轻抚到了自己眉间。
此处,有一个从他出生起就一直相伴在他身上的诡异印记,也正是这个印记的存在,使他生来就背负不祥之名。
不祥之人,应该受佛光镇压。
思及此,秦夙目光转动,又再次落到那一叠佛经之上。
最上面的一本,是《楞严经》。
《楞严经》封面朴素,灰石一般的底色上是长长一行字,这也是楞严经的全称,名为《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不知怎么,见到这行字,秦夙心中自然而然地竟生出几分通透颖慧之感。
他原本心情郁愤,诸多痛苦。虽是被寺中僧人所救,勉强得回一条性命。可是渺茫的前程和满腔的仇恨却实在令他无法开怀。
他不想死,可活着,又仿佛是生不如死!
不由自主地,秦夙的手就向这本《楞严经》伸了过去。
碰触到经书,入手只觉颇有分量。
他手筋错位,力量不足,便只得双手将书捧过来,然后将书放置膝头,这才垂下目光,缓缓将书翻开。
“哟哟……”
扉页的字似带佛音,别有一股静谧之感。
秦夙却没来得及细看,就听一声“哟哟”,打断了他看书的过程。
当下,他便一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
先前躲在屋外的小狐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屋中,她跳到秦夙床上,见他在看书,便也凑过来,想要与他一同看书。
秦夙连忙将手盖到书上,微微皱眉道:“此为佛经,你莫过来,小心伤你。”
说完这句话,他又如梦初醒般,一边速速将书阖上,一边又生出几分恍惚之感。
他刚才……刚才在小沙弥圆空离开后,本来并没有想要立刻翻看这些佛经的意图的。他本意,是想呼唤小狐狸,看她还在不在外头,是不是安全。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经意多看了这些佛经一眼,一时间他就莫名地将小狐抛诸脑后了,当下只想读经,仿佛是在盼望它能洗涤心中尘念。
这是怎么回事?
秦夙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联想到先前思量过的魔种,他阖上经书,目光又落到了小狐身上。
小狐被他拒绝靠近,仿佛有些难过。
秦夙就又微微俯下身,捧起那本经书,将它放回床边矮几上。
然后他目光转动,落向床尾,道:“你去那边,离这些经书远些。”
小狐倒是很听话,只又抬头“哟哟”一声,便果然轻盈起身,一道白影闪过,她就窜到了床尾。
然后她又蹲坐下来,对着秦夙轻唤出声。
秦夙见她如此灵性可爱,方才紧绷的心情不自觉地倒又放松了些许。
一个念头闪过心间,他道:“你的来历我可以不再追问了,但是你的名字呢?你有没有名字?我该怎样唤你才好?”
说来也是荒唐,他居然向一只小狐妖问询起了她的名字。
虽说此狐并非普通兽类,而是妖狐。但是在这个世上,妖有很多,能与人类对答的妖却极少,能化身成人的妖,则更是只在传说中出现。
至少以秦夙本身的见识,他是没见过能化身成人的妖的。
眼前的小狐来来去去只会“哟哟”,他问她名字,她要是也回一个“哟哟”,那是要他从此以后便称呼她为“哟哟”吗?
哟哟,悠悠?
这……好似也未尝不可?
虽然只问了一句话,可秦夙的念头却已是在心中千回百转了一轮。
想到最后,他唇角竟还噙了一抹笑。
仿佛是觉得,如果小狐说不出自己的名字,那么让他来帮她取一个名字,好像也是极好的。
可小狐的反应又一次出乎秦夙意料了。
她蹲坐在床尾,毛爪子轻轻一按,爪子下方就多出了一张白纸。
紧接着,白纸旁又多出了一块砚台。
砚台中有浅浅的一层墨,砚台边角上则搁着一支毛笔。
白云的中毫,紫竹的笔杆,这是一支称得上是精品的紫竹白云笔。
小狐端端正正地蹲坐着,一双前爪伸出来,小心将笔杆夹在一双毛爪子中,然后略微有些笨拙地举起了这支笔。
她蘸墨,用笔在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琬。
真的是一笔一歪,写得极难。
可是不知怎么,秦夙又仿佛感觉到自己像是见到了一名清丽优雅之极的少女,在执笔轻盈,在他心头,写下了那个“琬”字。
秦夙脱口道:“琬琬!”
小狐抬头,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眸中便盛满了惊喜的神采。
犹似柳枝拂过了春水的湖面,又仿佛是百花盛开在了春溪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