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朝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再次点了下头。
    好在都是陌生人, 虽然看于朝还是个孩子多了些关心, 但还不至于真的管什么, 说完这句那护士就低头接着写东西了。
    于朝左右看了一下, 往护士刚说的缴费窗口走去。
    周日医院人多, 于朝挂号就挂了十几分钟，挂完号上来到胸科门口一看，手上的号已经排到第八个了。
    八个号排了将近一个小时, 于朝进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
    今天坐诊的医生是个带着眼镜上了年级的老爷爷, 他头发一大半已经白了, 他推了下眼镜看向于朝：“哪里不舒服？”
    “右肋骨下面疼。”于朝左手抬起，扶了下右胸下面，“运动的时候觉得喘不上来气。”
    “胸闷气短？运动的时候会呼吸急促？”
    “差不多。”
    “发烧没有？”
    “现在没有。”
    “之前呢？近一个月有没有发过烧？”
    “半个多月前烧过一次。”
    ……
    医生站起来，拿着听诊器走到于朝身后，听诊器的一端在按在于朝后背的地方：“深吸气。”
    于朝在医生的指导下深吸气了几次。
    “负一楼先做一个ct。”医生把开好的单子递过来，“现在去做，十二点前就能出来结果，拿了片子再来找我看。”
    “你爸妈呢？”开完单子医生又转过来看于朝。
    “没来。”于朝答。
    于朝今天运气好，坐诊的这位医生是这个科的主任，六十多了，是被医院返聘回来的专家。
    这位爷爷长得一点都不和蔼慈祥，反倒是一脸正气，特别是拧着眉的样子，让人看着有点凶。
    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现在年轻人忙起来连孩子也不知道管……”
    “嗯。”于朝点头，随口道，“他们没时间。”
    医生开单子的手停下，他偏头过来，把眼镜从脸上摘了下来，眉心中间拧着一道“川”：“给你爸妈再打个电话！下午最好过来，你这情况有可能要住院，有什么事儿比孩子还重要。”
    “住院？”于朝楞了一下。
    于朝活这么十几年除了之前的阑尾炎之外没生过什么大病，“住院”一词对他有些陌生。
    于朝看向医生：“很严重吗？”
    “还行吧。”结果没出来医生也不好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等中午片子出来再看看。”
    于朝拿着医生给开的单子交了费，又去负一楼排队做ct，还好做ct 的人不多，很快就做完了，于朝出来之前问了下ct室的医生，也说是12点前就能出片子。
    早知道要搞这么久就带点儿书过来看了，那本奥赛题他这个星期准备要做两个单元的，这一耽搁看来是做不完了。
    于朝对这医院旁边不熟悉，有什么店也不清楚，他没心情，懒得出去吃饭了，索性就坐在ct室外等结果。
    他不喜欢玩手机，也没爱玩儿的游戏，就干坐着消磨时间。
    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于朝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和路川看的那部电影，《碟中谍4》。
    昨晚吃饭的时间有限，当时只看了三分之一。
    右侧肋骨下还是动作幅度大了就会疼，于朝心累地往后靠了靠，打开手机下了个视频软件找到那部《碟中谍》看了起来。
    人类是种很奇妙的生物，总是会在突然接触一个新的领域时爱上在这个领域见的第一个事物。
    比如打游戏爱上英雄联盟。
    比如吃美食爱上冒菜里的南瓜。
    再比如看电影爱上这部《碟中谍》。
    于朝拇指拉着进度条，把电影调到昨天看到的地方。
    在ct室门外坐了有一个多小时，于朝看完这部电影再抬头的时候却遇到了“熟人”。
    袁立德穿着深蓝色的衬衣，腰间的皮带卡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没谢顶，连白头发都只有几根。
    六十多岁的人，这个精神状态已经很好了。
    他身边跟着两个同样年龄的男人，三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在往ct室走，平时不苟言笑的袁立德看起来神采飞扬，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是陪身边的人来的还是自己来看病，又或者是来找哪个当医生的朋友？
    于朝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头靠着墙，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情——自己的妈妈现在在遥远的云南旅游，自己的外公来了医院，但却和自己没有关系，没有爸，其他家人更是和他不熟，好像整个硕大的医院能陪着他的只有手里的这张等下取ct的单子。
    单子薄薄的一张纸，只比他的手掌大那么一些，但却已经是他的全部。
    于朝有点累，他试着喘了下气，还是胸闷得厉害。
    三个人慢慢走近，袁立德转头的时候视线很自然地扫到了靠墙坐着的于朝。
    于朝也是奇怪，之前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一次的人这两天频频碰到，昨天是袁倩，今天是袁立德。
    袁立德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皱了下眉，但脚下没停，虽然转过头去和另两个男人说话时面上已经不见了刚刚神采飞扬，但还是没再看一眼于朝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三人从走廊左边路过于朝走到右边，然后向右拐，消失在了拐角处，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于朝现在也懒得管这些，他只想ct结果赶快出来，好让他去刚刚那个医生那里复诊，什么病？怎么治？赶快弄完，该住院住院，治好他还要回学校学习，治不好算他娘的拉倒。
    左右大不了不就是个死，他于朝难道还怕这个？
    早他妈不想活了，狗日又操蛋的人生。
    于朝身子往后再次倚了倚，合上眼睛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竟然是袁立德的微信。
    划开锁屏的前一秒，于朝还在想袁立德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是皱了眉的，这微信会不会是要问他在这儿干什么，哪里不舒服？
    袁立德：你来医院干什么？生病了？
    于朝看着安静地躺在屏幕上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回过去，想着自己前一秒还在心里指桑骂槐地骂对方，下一秒对方就发来了貌似是关心的消息，他一时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所以没立即回。
    然而没想到于朝还没来得及愧疚，对方就一条信息又扔了过来。
    袁立德：你看完病给我或者小倩说一声，我来找朋友吃饭，等会儿遇到了你别说漏嘴。
    别说漏嘴？
    别说漏嘴什么？自己的宝贝小女儿未婚却有一个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已经快成年的儿子吗？
    于朝扔掉手机闭上眼，连冷笑都不想冷笑了。
    地球快爆炸吧，艹。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承诺会中午出来的ct报告一直没出来，于朝从早上就没有吃饭，饿着肚子等到快下午快两点，报告才终于出来。
    一张片子和一个a4纸打印的报告。
    于朝不懂医学这方面的东西，片子他自然是看不懂，但报告上的汉字他还是看的明白的——“右侧胸腔有大量积水，胸膜明显增厚以及胸廓塌陷”。
    于朝拿着报告去电梯间等电梯。
    医院这个楼的电梯今天有两台都在维修，只有另两台能用，中午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人有点儿多，于朝等了五六分钟都没挤上电梯。
    他拿着报告转到走廊另一侧的楼梯间准备走楼梯上到六楼。
    一口气爬了四层，到三楼的时候于朝已经止不住又开始喘气了。
    应该是胸腔里那什么狗日的积水。
    好不容易上到六楼，又被诊室的实习医生告知下午两点半医院才上班，医生现在不在，让于朝在外面等一下。
    又饿又困，胸下面疼，爬了七层楼气也喘不匀，刚等了三个多小时才拿到ct报告，现在又要再等。
    没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于朝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袋子。
    挺好的，跟刚刚取报告前他手里只有一个单子相比，现在还多了一个片子和一个报告陪他。
    真不错。
    于朝抹了把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抬手又按了下自己的右侧肋骨。
    他坐在实习小医生给他说的候诊区，后脑抵着墙，抬头看着天花板。
    医院的天花板是纯白的，没有任何装饰，自然也没有任何生机和活力。
    就像此时此刻的他。
    就算医生现在跟他说他得了绝症，他应该心情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吧。
    死了真好，就不用天天面对这些烂糟事儿了。
    因为胸腔里水的限制，于朝仍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手里的手机“嗡嗡”又震了两下。
    于朝睁开眼，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整个人平静了大概有五分钟，那点儿想要炸地球的情绪终于被摁下去了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拿起手机看消息。
    消息是袁倩发过来的，只有两句。
    袁倩：身体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袁倩：你外公说在医院看到你了，他说让你如果遇到他别说漏嘴，他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让我再给你说一遍。
    于朝刚把袁倩的第二句话看完，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情绪，手里的手机又有了来电，他接起来。
    袁立德浑厚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出来：“小倩说你心脏不舒服……”
    于朝声音冷淡地打断他：“我说的是肋骨。”
    几天前他给袁倩发消息让袁倩陪他来医院的时候明明说的是肋骨，心脏……也不知道是袁倩没记清传达有误，还是直接就是袁立德没记清。
    “你现在还在医院？”袁立德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