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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弗襄可吓坏了,当即就紧紧抱住高悦行不肯撒手。
高悦行一怔。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平素不信神佛,却秉承着敬而远之的道理,偶尔心思细腻起来,也会有所忌讳。她隐约想到一件事,上一世,她死去的那天,似乎是那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高悦行当下甩了自己一巴掌,狠狠的呸了两声。
丁文甫隐身在房梁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对亲昵厮磨的小鸳鸯,快要愁死了。旁观者清,他就早察觉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有些不同寻常的怪异。
他不是没见过真正的青梅竹马,他自己就曾经有个从小一起长的小姑娘。
真正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碗澄澈而透明的水,一眼望得到底。只有欲望是脏的,是浊的,混杂在其中使得美好的感情变得晦涩难懂。
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十岁。
该懂事的不懂事。
不该懂事的浑身上下好似长了一百二十个心眼。
眼看着,再过几年,小殿下的身体要开窍了,实在容不得人不操心。
高悦行没能与他纠缠太久,因为傅芸忽然进来回禀,说公主打发宫女请她去春和宫一叙。
春和宫的宫女在乾清宫外候着。
高悦行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因为前几日她们在演武场上匆忙分别的时候,公主巴巴地提了一句,闲时想请她到春和宫叙旧聊天,高悦行当时还答应了。
皇上不允许李弗襄出去乱跑,可却没限制高悦行的自由。
高悦行拍拍裙子,一起身,李弗襄拉住她的一片袖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是不想让她走的意思。
高悦行此刻又变得一副冷漠嘴脸,丝毫不为所动:“你睡吧,等你醒了,我便回来了。”
李弗襄得到了坚定的拒绝,只好乖乖撒手,目送高悦行披上斗篷,由傅芸陪着,钻进了外面严冬白茫茫的雪地中。
李弗襄跟了几步,到门口,两个内侍拦在他面前,好声好气哄着他回屋去。李弗襄从来不使性子,让回便回,可他一回屋就把窗推开了一条缝,泥鳅一样攀着窗户滑了出去。
他身上甚至还没穿遮风挡雪的斗篷。
丁文甫暗道一声“坏了”,跳下地,抓起床头的一件狐皮,便从窗户追了出去。
高悦行跟在春和宫的宫女身后,雪不停地落,宫道上刚扫净,即刻就又覆上一层棉白的雪。高悦行低头看着雪地,自己绣鞋的尖尖在马面裙下若隐若现,洋红洒金的裙摆翻着花,让她忽然有种踏雪寻梅的错觉,她摘下头上的兜帽,转身回望自己来时的路,雪地上蜿蜒着一线轻轻浅浅的脚印。
高悦行唇边扬着笑容,可笑着笑着,那笑便和漫天的冰雪一起凝住了。
一前一后明明有两个人走过,可雪上为何只留她一个人走过的痕迹?
积雪很薄。
高悦行艰难地扭头,望着前方带路的所谓春和宫宫女。
她做不到真正的踏雪无痕,但她落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只有薄如蝉翼的一层印记,风一吹,便抚平了。
明明数九寒冬。
那一刻,高悦行感到自己后背沁出了汗,紧接着,寒意顺着脊骨窜了上来。
她真的是春和宫宫女么?
高悦行竭力回想,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乾清宫外,见她的第一眼,高悦行就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经常见,于是她便没有起疑,可是,细想,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种感觉仿佛是——“我认识这个人,我常常看见她,但具体我记不清了。”
这种时候,只要谁在不经意间给她一个暗示,她就能完全脱去警惕。
比如说,一开始,这位宫女并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谎言邀请她去春和宫,于是,高悦行心里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春和宫的人。
前面有一条岔路。
向左通往春和宫,向右通往偏僻的小南阁。
宫女停在了岔路口。
高悦行勉力镇定。
宫女面相竟然还很质朴,笑道:“高小姐,可不可以先随奴婢一道去柔绮阁接五殿下,公主今天设了冬日宴,说要请所有兄弟姐妹聚一聚。”
高悦行不动声色地靠近春和宫的路口出,也笑道:“不用麻烦,你自去请五殿下吧,不必管我,我认得春和宫的路,天儿怪冷的,姐姐莫怪我躲懒。”
说着,她抄着袖子,还跺了跺脚,似乎很怕冷。
高悦行本以为宫女难产,很可能还要再纠缠一番,可没想到,对方竟轻松答应了:“好啊,请恕奴婢照顾不周,天寒地冻,高小姐可要仔细脚下。”
可要仔细脚下……
高悦行心头一紧。
到底是真正的关怀还是警告?
高悦行停在原地环顾四周,雪天本就清净,此刻,堂明的正道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两条岔路。
高悦行再回头,望着自己的来路。
原路返回恐怕也藏了未知的危险。
宫女走进了通往小南阁的那条岔路,很快,身影消失在漫天的雪中。
高悦行觉得自己的七窍心思俨然已经不够使了。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怕了。
怕了,就一定会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