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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鹤径一句话说不出来。
在车上太过急迫,颜鹤径没能看清宗炀的穿着,现在能好好看清了,在十二月份的天气里,宗炀穿了一件短袖,一条运动裤,像个白痴一样,咬着可乐的吸管,那吸管被他咬得很扁。
“阿炀?”
颜鹤径慢慢走过去,不确定地开口,宗炀抬头,看了颜鹤径两秒。
仅仅两秒,颜鹤径觉得人生的时间线被拉得分外长,长到他需要很大的空隙才能呼吸。
“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你们和好了吗?”
“什么?”颜鹤径不明白。
他也不需要明白了,宗炀不打算对颜鹤径解释,他站了起来,皮肤惨白,不自知地发抖。
之后的许多细节,颜鹤径记不清了,似乎那些纷乱的场景只是颜鹤径的梦,梦里甩到颜鹤径脖颈上的番茄酱带着冰凉湿黏的触感,散发出令他分泌唾液的酸,酸意冲上他的头脑,颜鹤径咽着唾液,听见店员惊慌失措的叫声,拖把倒地的碰撞。宗炀身后的庆祝生日的横幅被他随手撕下来,甩得很远,轻飘飘在空中转了两三圈,落地。
宗炀说个没完,嘴巴一张一合地胡言乱语,颜鹤径听不懂,只能上前抱住他,把外套披在宗炀的肩上。
他把宗炀抱得很紧,闻到宗炀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隔着一件短袖,感到到他体温的流动。
“阿炀,你喝酒了吗?”颜鹤径不可思议地发问。
宗俙来得很快,匆忙着要带走宗炀,颜鹤径来不及用纸擦皮肤上的番茄酱,想要跟出去,宗俙用胳膊挡住了颜鹤径。
“颜老师,太晚了,不能再继续麻烦你了。”她很友好地笑,同时捏着宗炀的胳膊,“阿炀喝了点酒。”
最后一眼,宗炀的最后一眼看过来,带着振奋和茫然,他碰了碰颜鹤径的脖子,他的手凉,暖气也没让他热。
“我不要见到你,颜鹤径。”
颜鹤径只想问,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少,阿炀?你这样会感冒,阿炀。
他的外套被带走了,门关上,那辆白车在他眼里变成一个点、消失,只用了几分钟。
颜鹤径几乎快要倒下,这一定是他见到宗炀的最后一眼。
他的眼睛在热气中越来越烫,像被酸性液体灼伤。
分手的这半年里,颜鹤径没有要忘掉宗炀,他恼过、伤过,没想过忘记。
颜鹤径从混乱中醒来,手边有半支冷透折成一半的烟,桌面的烟灰缸里还横躺着好几支,歪七扭八。
薄浅的日光被窗帷兜着,颜鹤径拉开帘子,让光涌进来,身体部位中像卡着生锈零件,骨头间一阵响动。
露露站在楼下花园里,大清早的,化了一个淡妆,神情羞赧,扭扭捏地捂嘴。颜鹤径架起眼镜,虚眼看着,露露对面站着个高个儿男人,也在笑着,泡在吹来的海风里,发丝沾满金光,他笑得多么好看,光看侧影就知道。
颜鹤径想起来那是宗炀,他们昨晚见过。
他说,颜老师,我们好久没见。笑着说的,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
不要怪我们阿炀||
第54章 海玻璃
台风溜走得很快,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边飘着大片白得像很柔软的云,似浮在海面上,颜鹤径倚在窗台抽烟,看见远方聚着一堆等待出海的渔船。
十几分钟前宗炀从大门出去了,身边跟着另外几位住客,一对情侣和一个男生,他们大概相处得不错,有说有笑,那女生宛如一只跳脱的麻雀,挽着男友胳膊叽叽喳喳,细瘦雪白的胳臂晒得微红,她笑着同宗炀讲话,声音听不清,但宗炀面露笑意。
真怪。颜鹤径皱皱眉,却觉得宗炀昂起下颚,脸微朝颜鹤径这边转了转,含笑的嘴扬起,像下一秒就要看向颜鹤径,当颜鹤径吊起一颗刚醒的心,怔忡望着宗炀,宗炀只给颜鹤径留下张闪着日光的侧脸。
颜鹤径平复呼吸,真的意识到他和宗炀再次见了面。他今早起来,恍然间觉得昨夜那些对话都没存在过,或者说,他希望没存在过。
颜鹤径起得晚,已错过早饭时间,索性不吃,耐着胃里空空,像被一坨铁球拖着向下坠。
他望着身后的房间,还保持着宗炀离开前的原样,乱得近乎凶残,好多零散的纸张,有些纸上铺满黑墨水写上的字,另外几张上留着颜鹤径抄的诗,他读大学时有抄诗的习惯,后来生活繁忙,活得太过模式化,泯灭掉许多人的本性和浪漫主义,其中就有读诗抄诗,两年前他给宗炀抄过一首博尔赫斯的诗,他可能早就失掉了。回来海岛,日子散漫下来,颜鹤径很少写作,平添出苍白咸湿的日光要去磨,便重新开始抄诗,书柜里一本一本诗集,敞开飘出细灰,他喷嚏连连,花了两天时间晒书,让微尘在空气里散去。
还有一台近二十年历史的MP4,颜鹤径翻找抽屉时寻来,充电就耗费不少时间,开了机竟还能用,装的全是老歌,
昨夜宗炀进房间来,颇有兴趣地把玩了几下MP4,说这都算古董了吧,还塞耳机入耳。
他听了动力火车的《那就这样吧》,嘴里哼了旋律,这歌对颜鹤径太熟,颜鹤径只听旋律就忆起歌词,能一字不差地唱。
那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啦,那就分手吧,再爱都无需挣扎。
多洒脱多酷的歌词,颜鹤径以前听这歌词,说他以后也要这样,再爱都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