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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鸣玉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
直至此刻,何凌山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的意味。他不肯再说话,温鸣玉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于是低头向他看来,两人离得这样近,何凌山终于看清了对方眼睛里的笑意。温鸣玉压低声音问:“怎么了?不肯告诉我?”
何凌山禁受不住这番劝哄一样的语气,很快就如实交代:“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那一缕笑意缓慢地、悄无声息地溶在了温鸣玉漆黑的瞳孔里。他沉沉地望着何凌山,尽管神情依旧温柔,但方才那般旁若无人的亲昵意味已消散得干干净净。何凌山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抓住温鸣玉的衣摆,不安地唤道:“明月?”
“最后一个问题。”温鸣玉抬指覆住何凌山的手背,吐字缓慢而郑重地问:“假若没有我,将来你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生活下去?”
这段话宛如锥子一般刺进何凌山的心脏里,他如同一座砂砾堆成的堡垒,经由这简单的一触,顷刻间便土崩瓦解,成了一团混沌的沙。
他一把抓住温鸣玉的手,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却在对方手指上触到了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第六十二章
在十二月的最后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何公馆里外都被精心装点一番,预备举办一个大宴会。在傍晚时分,邑陵刚刚落过薄雪,空气也像是被雪擦拭过一般,格外的清冽冰冷。何公馆正热闹着,何二太太挽着何宗奎的手,在布置好的小礼堂里来回巡视。
她一会儿让下人将花瓶挪个位置,一会儿觉得地毯铺的不整齐,如此折腾了数次,何宗奎忍不住劝她:“陪我去喝一杯茶吧,你这样转个不停,简直把我都转晕了。”
何二太太道:“快六点钟了,你的客人怎么还没到?”她望着何宗奎,有些不安:“那位温先生,你三番五次地邀请他,他都不肯来,必定是个难以应付的人。虽说你不过是请他吃一顿饭,可我这心一直跳个不停,总有些害怕。”
何宗奎笑着圈住她的肩膀,低头道:“论起身份来,我与他并没有什么分别。为什么你敢对我大呼小叫,唯独要害怕他呢?”
何二太太一推他,也被逗得笑起来:“好哇,倒让你找到机会告我的状了,你是我的丈夫,我在你这里耍耍脾气,难道你还要追究我的责任?”
她总算松下一口气,又问道:“春桥和凌山在哪里?我今天一整日都没有看见他们,那位温先生好不容易才答应你来一趟,而且后天就要回燕南去,机会难得,他们可别出什么岔子。”
何宗奎倒不太担心这两个儿子,春桥原本就不愿参与靖帮的事务,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分别。更不要提何凌山,从他来到何宗奎身边的那一日起,他就从来没有让何宗奎失望过。如若对他都不能放心,在这世上,何宗奎也找不出第二个让他放心的对象了。
然而此刻,他最放心的小儿子,却在花园的亭子里发呆。
那日他的被温鸣玉最后一个问题搅得心神大乱,还没有来得及答复,春桥忽然找了过来。 他被迫与温鸣玉分开,等到打发了春桥,再回去后,温鸣玉已经离开了,他在凤林路的那座公馆外足足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温鸣玉出现,那日究竟是怎样过去的,何凌山也记得不清楚了。他唯独记得,在他回去后不久,何宗奎就来向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那是何宗奎的好消息,却不是他的。温鸣玉将在两日后返回燕南,在临行前,他终于接受了何宗奎的邀请,今晚就来何公馆赴宴。要是放在从前,何凌山或许还会以为那个人是被公务缠身,再抽不出闲暇的时间停留在那里。
但在他发现对方手上戴着戒指之后,何凌山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温鸣玉有了结婚的对象,所以不愿再等待自己,那个人的确是不要他了。
其中的每字每句,都像一片冰做成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在何凌山的心口上。就算是性命垂危的时刻,何凌山都没有尝到这样难过的滋味。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像是具失去五脏六腑的皮囊,哪里都空空荡荡,无所依附。
他是不甘心的,想要再见到温鸣玉,三年之前,那个人明明是亲过的他的。
何凌山反复回想着那一幕,宛如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爱惜自己仅有的珍宝。但他也十分害怕,这份他来之不易,唯一可以依仗的筹码,换作在他人眼里,究竟又有几分价值?
“凌山?”忽然有人唤道:“小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理了鬓发,打扮得十分精神的春桥站在亭子外,弯下腰来看他。见何凌山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并没有答话,春桥再度凑过去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疑道:“自从前天回来之后,你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这句话实则是在问自己,因为他知道何凌山一定不会回答。春桥思索一阵子,便在何凌山身侧坐下,揽着他的肩道:“你要是心里难过,明天我带你去喝几杯。人一旦醉了,就会把烦恼忘得干干净净,等到你想清醒的时候,再清醒罢。”
说完,他在何凌山的肩头拍打几下,拔高音调唤道:“走吧,父亲今日要请的客人已经到了,你要是迟到,父亲那位新太太又要趁机拿你做文章,千万别给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