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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棠自以为开了个很有趣的玩笑,尚英还没有答复,他自己先笑了一通。不料等他的视线落到对方脸上时,才发现尚英神色阴沉,眼中半点笑意都没有,视线冷冷地射在他身上。两人相识十几载,咏棠还是头一回被对方如此对待,不由被吓得往后一缩,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仅是呆呆地盯着对方看。
这阵沉默实在难熬,咏棠不敢先出声,便在心里琢磨尚英生气的缘由。想来想去,只有一条最合理,就是尚英对他有意,不愿见自己另娶他人。然而对方此刻的神情,却完全不像是受了情伤,咏棠就算再没有眼色,也看得出尚英并没有半点难过的意思,他只是在生气,或许比生气还要严重一些。
“你的好处,长辈的好处。”尚英的语调很平淡:“那么尚止的好处在哪里,你想过吗?”
听到这句话,咏棠的第一反应不是反省,却是诧异。自认识尚英以来,他早已习惯了做对方心中的头一位,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可以挤在自己前面,就算那人是尚英的亲姐姐,他也依旧不能适应。咏棠把头一扭,含着几分怨气说道:“她是你的亲姐姐,我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为了表明自己赌气的意思,尚英把目光落在哪里,咏棠就把那一边背转过去,十足像个负气的小孩子。尚英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哄他,仅是静静地坐着不动,咏棠只肯把背影给他看,他就只看咏棠的背影。许久后,尚英脸上的怒气渐渐淡下去,转而变作一番别有意味的戏谑。他主动贴近咏棠,从身后把对方一抱,似笑非笑地问:“你生什么气?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还让我为你和其他人的婚事做参谋,这天下间可没有第二个比你更加过分的人了。”
咏棠刚想把他挣开,就听到尚英闷哼一声,又道:“还乱动,是想让我的手再断一次吗?”
心知理亏的是自己,咏棠也不敢闹得太厉害,便放低声音回答:“我又没有决定要娶她。”
“那就不要娶。”尚英屈起食指,轻轻沿着咏棠的下巴抚下去:“我可忍受不了你和尚止结婚,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往后就再不管你了。”
咏棠没有看见对方此刻的神情,还以为尚英又在逗弄自己,不禁红了脸,背过手去推他:“说话就说话,你为什么总要乱动?”
没推几下,对方突然低下头,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咏棠痛得叫出声来,又被尚英温热的呼吸刺得浑身发颤,一时全身都软了,想躲都躲不开。尚英沿着他的颈项咬下去,等到咏棠整个人全瘫进他怀里,才含笑道:“你怕寂寞,我可以陪你。你怕失去依靠,我可以管你一辈子,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实在了解咏棠,再好听的话,都不会比眼下这番保证更称咏棠的心。咏棠听得连恼怒都忘了,怔怔地问:“你真会一辈子都陪着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尚英握住他的手,语调十分温柔。倘若咏棠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尚英脸上的微笑,尚英从未在他面前这样笑过,而此时此刻的尚英,亦是他从未认识过的。
咏棠没有抬头。
三月初时,何家终于迎来了新年后的第一场好事。
春桥正式将青蓉接回何公馆,尽管婚期还没有定下,但两人将来的关系,已经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了。他接任靖帮头领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拜会了胡立昆一趟,说动这位大人物把青蓉收作义女。靖帮中的干事自然愿意多一个势大的帮手,不敢去计较青蓉的出身。而家中两个妹妹的思想并不陈腐,都赞成婚姻自由。她们见春桥肯为青蓉做到这个地步,便知道自己再反对就是不体谅大哥了,也就转变态度,同意接纳新上门的嫂子。
何凌山终于了却一桩心愿,心情难得十分松快。在将事务转交给春桥时,他忽然记起义父向自己提起过的那只保险箱,近日事忙,他竟将这件事忘了。怕那里面有紧要的东西,何凌山匆匆找来春桥,与他一同去何宗奎房中把保险箱找了出来。
两人只尝试过两次,就将保险箱的密码试了出来。箱中只有一只厚厚的纸袋,封得很严实,纸袋下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干干净净,没有署名,不知是给谁的。
何凌山与春桥对视一眼,都觉得先拆信比较妥当。何凌山将信封裁开,抽出信纸,入目第一行即是:吾儿春桥览悉。
他立即把信递给春桥,道:“义父给你的。”
春桥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父亲给自己写信,显得十分惊讶。他倒不避何凌山,就挨着对方看了下去。何宗奎年少时没有读过几本书,写的信也很不讲究,措辞与他口头言语没有分别。春桥看信时,才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没有听过父亲说话了,如今凭着这些字句,才能回想起何宗奎健康时的模样。何宗奎在信中一反平日对春桥疾言厉色的作风,将他的满腔担忧来回诉说,光是对子女的叮嘱就占了满满一页,恨不得把他们当成一个十岁的小孩来操心。春桥看到一半,眼眶便有些泛红,不住地叹气。
翻到末尾,又看何宗奎道:你脾气倔强,做事自有主张,即使我作出反对,你也不肯服从。现在想来,我终究无法约束你一辈子,现在你会看到这封信,想必我此时已不大中用。你要是有想做的事,有看中的人,趁还可以办到的时候,就尽管去办吧,我不再干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