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那个没有林予安的“以后”。十八岁那年在医院时是，再次寻到林予安把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没有人比顾景琛更想留下林予安，偏偏顾景琛对此又无能为力。
    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在新疗法的药物研发中给业内大牛们打了个下手。
    他只能一直装作一无所知——不知道对方会在夜里心脏疼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道对方赖床是因为浑身乏力根本起不了床，不知道对方时常撑着洗手池吐得一塌糊涂。
    他只能抱着怀里的人，然后接受一切现实。
    “我当时就做了决定，一定要去试试。”林予安缓慢地开了口，“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和你做。这点时间太短，满足不了我的贪心。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当初答应了以身相许就一定要是一辈子。况且我还给你写了书……你跑不掉的，所以我会好好努力的……虽然最终的决定权在某个未知的神明……”
    明明是林予安思忖了很久、一直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反而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说完。
    因为紧紧的拥抱，每一个字音都通过胸腔共振入耳，顾景琛仿佛和林予安融为了一体。
    “没关系，我们在一起。”顾景琛温柔地抚摸着林予安的长发。
    林予安第二天就去陪母亲了。而后就回了医院。
    快手术了，必须让身体的状态达到最佳。
    顾景琛的大学也催他回国，解决毕业前的一堆事儿，此外他还要和自己的公司对接，指导工作。
    这几天根本不够看，很快就到头了。所以他们尽量都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干。
    “你该回国准备毕业了吧？”林予安又亲了亲他，“是明天的飞机吗？”
    林予安不想再让顾景琛看见自己在生死线上狼狈挣扎，于是他们商量好了，过了年，顾景琛就回国。
    “在家等我回来。”林予安当时是这么说的。
    顾景琛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摸摸林予安的头：“对，明天的飞机。”
    “时间过得还真快啊……”林予安伸了个懒腰，轻笑了一声。
    顾景琛看着他，突然问：“能不能在分别前再陪我疯一次？”
    “嗯？”
    “和我私奔一次，去看日落。”
    当林予安被裹得严严实实塞进顾景琛从私人机构雇来的救护车后，在颠簸中睡得迷迷糊糊。
    他现在太虚弱了。虚弱得一个白天都能昏睡很久。
    以至于还没来得及有太多感慨，就带着这堆堵在心头上的念想进了梦乡。
    梦里的顾景琛青涩许多，是当年那个高冷校霸模样。顾景琛嘴角叼着促狭的笑意，牵着他去了局子，解说了一番当年是怎么进来又怎么被他捞出来的。又带着他去了酒店，和他喝了交杯酒，然后搂着他装作耍酒疯的样子唇舌纠缠。醉起来时也还是一样，接吻的间隙总是一声声地喊着“哥哥”。
    已经很好了，很圆满了。
    但最后一幕停留在了一轮半沉不沉的太阳。
    林予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想起来了，那是顾景琛毕业旅行时，他们约定去看日落后，他意识不清地倒下前最后的臆想。
    “哥哥。”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成熟了不少但又熟悉无比的声音。轻柔又深情。
    “哥哥？”顾景琛又唤了一声。
    林予安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顾景琛近在咫尺的脸，嘴角也带着梦中那般笑意。
    顾景琛悠悠道：“太阳晒屁股了哥哥……”
    梦里的景象在醒来后迅速地消散了。
    “这不下午了吗，哪儿来的太阳晒屁股。”林予安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此时他已经被顾景琛抱到了轮椅上，依旧裹得很厚。
    而且是在沙滩上，面前就是大海。
    美景就这么撞进了眼里。
    人的视野局限流畅淋漓地将天与海在最尽头处分割开，这些努力却在日落时分又重归于混沌。
    碎金从天上斑斑驳驳落下来，漾了一海，亲亲热热亮成了一片。
    靛青，藤黄，海棠红……每一缕蹁跹的云都有自己的色彩，却欢欢喜喜拥在一团，边界也依样儿融在了一起，呈现出一派和谐又壮阔的缤纷。
    晚间的风迫不及待地起了，将海水熨得多了些层次分明，是看得人极为舒坦的款。
    于是，满眼皆是畅快，海天并未一色，心跳却为之同频。
    太阳也好巧不巧，就将将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恰好露出个完整的红透了的圆。
    顾景琛没再和林予安拌嘴，低头看了一下表：“正好。”
    他们都静默着看这大自然壮美的杰作。顾景琛悄然抓住了毯子底下林予安的手，十指相扣。
    太阳一点点沉下去，速度还没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但也比想象中快了不少。
    光一点点被敛进了海水里，炽热的红一点点消失，最后天空和海洋像是被清洗干净了的调色盘，再度寂静。
    林予安一直盯着，过程挺短，甚至来不及发出太多感慨，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一秒。
    当太阳完全落下去后，他才轻轻舒出一口气，紧贴着顾景琛肌肤的手指蹭了蹭。
    太阳落下去了，但明天还会升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