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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留下来死撑,顶多也就几天,到头来损伤的还是我们第二团的全体官兵啊。”
“陈番,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总之不行,绝对不行!唐军就没有不战而退的传统,倘若这一战我退了,我告诉你——这比死还难受!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我可以当做你从来没提过这事,但换了任何一个人,若是胆敢在我面前讲这种话,我直接砍了他你信不信!”
王笃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陈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且他离开时看到王笃投来的目光,都是带着寒意的。他是真动了要杀人的心思……
王笃纵然圆滑,但在保家卫国的这种大事上,他又无疑是个合格的长官,宁愿战死也不后退一步。
陈番佩服王笃的骨气,但从王笃屋中退出时,他还是止不住的冒了一头的冷汗。
燕昭中等在外面,一见陈番出来,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去。
“怎么样?”
“不行……王校尉不肯。”
陈番脸色煞白,连声音都是虚的。
而此时等在一旁的十几个兵也围了上来。他们对此也毫不意外,只轻蔑朝着陈番扫了一眼。
“怕死还来当什么兵啊……”
“真是丢脸啊,我怎么信了他了……”
不知是哪几个兵随口说着,陈番心里跟着一个激灵,脸上一下涨得通红。
此时此刻,他不但觉得自己幸存无望,同时跟王笃,以及千千万万北庭军将士比起来,他更加无地自容,好像整个北庭军只有他一个,是贪生怕死的软弱之徒,好像他仅仅是踩在戍堡的石面小道上,都是在玷污唐军的名声。
战役开始时,王笃的嘶吼声,陈番至今记忆犹新。
那日,西北的荒原上,黄沙漫天,留着精致须发的汉子,收起了往常的圆滑笑脸,披甲上阵。他站在戍堡的最中央,那个最明显的地方,身后是两杆陈旧的唐军大旗,迎风飘扬。
陈番攥着弓箭的手掌心,已经被汗渍浸满。随着王笃嘶吼着的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在敌军即将进入射程的那一瞬坠向地面。回鹘人举盾抵挡,但仍有不少箭矢嵌入人皮肉。
血液迸溅,陈番眼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回鹘人在箭雨下踉跄倒地,但他仍控制不住的打颤,敌军数量太多,不单是戍堡正面,就连后撤的小径,也被回鹘派出的骑兵整个切断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这样近,那种恐惧感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陈番攥着弓的手不住打颤,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拉着弓弦的手。他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开始痉挛,直到王笃站在高处,在唐军的大旗下,喊出第二次“放箭”——
陈番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全团的节奏,骤然松手,令长箭破空而出,发出响亮的箭鸣声。
可唐军的抵抗在城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回鹘军中,不过也只能起到短暂的拖延作用。回鹘的军官不是傻子,知道唐军居高临下,又有弓箭防守,才不会一股脑的直接冲锋。
在后方骑兵将领的指挥下,他们才刚刚进入唐弓射程,就整肃严明的向后撤去,撤回了十几米,待唐军这边再次架好了弓箭,再令前军持盾的士兵,以更加密集的态势向前进军。
“这摆明了就是要诱我们放箭啊……”一旁的同袍低声感叹着。可倘若唐军一方若不向着那将近千人的盾兵集团放箭,回鹘军可就要攻到城下了。站在戍堡正中央的王笃一遍又一遍的下令放箭,双方僵持着。陈番的胳膊酸了,即便没有恐惧,他的手指和胳膊仍然因为脱力而不住颤抖着。可王笃没有暂停指令,城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一旦他们停止拉弓,那么紧接着的,要吃亏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陈番一直想不通。他不明白王笃为什么敢站在那么明显的地方,为军团助阵,就算要指挥,他也可以隐在士兵中。回鹘人可不知道哪个是军官,哪个是小兵。但王笃非得选择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位置,还穿着他专属于校尉的坚实盔甲。他就不害怕被城下的回鹘兵一箭射穿了脑袋吗?
陈番虽然疑惑,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王笃了。经过约莫半个时辰的箭阵防守,他们手里配给到的箭已经尽数射空,而接下来……
回鹘士兵已然察觉到了唐军一方的现状,进军速度骤然加快。站在高处的王笃突然拔出横刀,城头四位鼓手敲打出冲锋前的急促鼓点,而陈番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一半是冷汗,一半是因为疲劳。
“伏低!伏低!”
王笃突然厮声吼道。
他跟那四名鼓手一样,站得最高,视野也是最开阔的。陈番还没有看清楚城下的回鹘人正在做什么,就被身旁燕昭中一把按低了身子。城下,箭雨骤然来袭。现在,戍堡上的二百余唐军,已经尽数进入回鹘弓兵的射程。
头顶密集的箭鸣声震得陈番头皮发麻,戍堡城墙上可供躲藏的地方并不多,仅是刚刚好够他们这二百余人贴着墙垛压低身子而已。但有的人即便是缩在角落里,仍然会被不知从天空哪一个方向上落下的箭射穿皮肉。狼牙堡从东到西也不过一二百米的距离,在被包围的情况下,这小小的戍堡上其实无处可躲。
恐惧随着箭雨的密集程度不断加深着。陈番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畏缩在地上,外界的声音好像随着他护住头部的双臂覆盖而变得虚假,唯一真切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