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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陈家二老也想着见一见淮栖,陈盼安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亲自驱车又将淮栖送回了老家。
淮栖来这里并不是想要念旧,他已经见了奶奶最后那一面,至少完成了众多心愿中的一个,已经相当知足了,他来到这里,只是想向陈盼安确认一件事情。
奶奶的黑碑上还沾着宣纸未燃尽后黑黄色的污迹,一天前的小雨让这里潮湿阴冷,像是亡魂的泪寄托在雨水上,最后看了一次人间。淮栖认真地把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
陈盼安不放心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淮栖面对墓碑静默时,他安抚似的说了一句:“小淮,节哀顺变。”
淮栖突然问道:“陈哥,我是不是奶奶捡来的。”
陈盼安和这片天一样沉默。
“我想听实话,你肯定也知道奶奶走之后,你们就瞒不住我了。”淮栖补充了一句,“我想听的是全部的实话。”
直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再次下了起来,陈盼安也没再说话。良久,淮栖听到落叶被踩踏的碎声渐渐远去,转头对陈盼安的身影说:“陈哥,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过来,”陈盼安终于妥协道,“外面冷,到车上说。”
……
陈盼安和淮栖差了十八岁。陈盼安考上大学那年淮栖出生,淮栖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对他们祖孙俩不管不顾,于是刚成年的陈盼安被父母派去给淮栖奶奶帮忙,整个暑假都在带孩子和打工之间轮流转。所以后来小淮栖把陈盼安当成了亲哥,格外粘他,陈盼安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小淮栖都记得清清楚楚,总是会在老县的旧车站门口等他。
淮栖悄悄蜷起了手指,因为仅是陈盼安的这一段描述,就已经和自己所整理出的“第一段记忆”全部冲突了。那个很笨的淮栖、温润的父亲、以及清冷的母亲全都不在这段故事。
但陈盼安说的大概也是真的。他连自己小时候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理由去编织一个这么庞大又细致的谎言去骗他。
淮栖想听全部的真相,那陈盼安便一年一年地讲给他听。淮栖十六岁的时候,陈盼安那时已经是现在的职务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半天,给自己和淮栖分别开了一瓶矿泉水。他紧紧地盯着淮栖的眼睛,说:“那年你出了意外。”
淮栖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平静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的手臂是怎么伤的吗?”陈盼安晃了晃几个月前绑过绷带的手臂。
“听名潜说是“追捕一个团伙的任务中伤的。”淮栖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个人口贩卖团伙,组织规模庞大,背后疑似有财团支持,它曾是这片地区一块顽疾。在许多年前他在老县猖狂了一段时间,被政府的专项搜捕一网打尽,而后沉寂了十几年,大家还以为除了这团伙的根,但是近些年它再次鬼魅般地出现了。因为我一直在参与关于它的任务,所以清楚地知道,它死灰复燃的时间点,是在四年前。”
“十六岁的我,就是那团伙‘复出’作案中的受害人?”淮栖猜测道。
“嗯。”
淮栖想,难不成自己是被卖到那个家庭的吗。那更不对了,四年前自己都十六岁了,而第一段记忆的结束的时间点都还没到这个岁数。
“那我……”
“你死了,”陈盼安忽然打断他,就像怕自己会后悔似的,快速又果断地说道,“在那场事故中,你死了。”
这三个字太刺耳了,差一点超出了淮栖心里准备的范围,但却迎合了自己那个荒唐的猜测。淮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说道:“死?”
“是。”陈盼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淮栖,似乎害怕自己移开一下眼神,淮栖就会把接下来的这番话当成玩笑——因为连陈盼安自己都不相信这段回忆,这根本就是在挑战他关于无神论的世界观。他说:“你在一个实验室里被找到的,你在手术台上,器官几乎全部被摘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
淮栖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恐惧和不可思议,他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何况这种场景是放在自己身上。但他还是忍住翻涌的心情,继续问了下去:“然后?”
“我把你的尸体认领了回去,但是不敢给阿姨看“因为你奶奶肯定会受不了的。”对着淮栖的这一个大活人说“你的尸体”有些许诡异,陈盼安心情复杂地继续说,“于是我和你的几个亲戚商量,先将你火化。但直到我们措好了辞准备好面对你奶奶的时候。我回到老县,在你们家,看见躺在床上休息的你——一个完整的你,阿姨正在炉边给你熬药汤。”
陈盼安勉强才让嘴角扯了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怀里正抱着你的骨灰盒。”
淮栖对着这个并不好笑的黑色幽默干巴巴笑了几声。
“阿姨说,你是她从地里捡回来的——当时你几乎衣衫褴褛地昏在草丛里。刚开始你的神智非常不清醒,就像个有痴呆的低龄小孩,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慢慢有意识的。”陈盼安说道,“你们长得非常像,像到简直是一个人,但我能看出来你有很多地方和从前的淮栖是不一样的,但是我问你的名字,你说,你也叫淮栖。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亲是谁,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要不是我亲眼见到小淮的尸体,真的会以为你没有死,你只是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