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知怎么的，却走岔了路，又走反了方向，来到了山脚的山门。
    “站住，哪里的弟子？去哪？”四名山门巡逻的弟子伸手把他拦住。
    “我、我。”晋凌脑袋晕乎着，说不清楚。
    “这不是柴火队那二傻子吗？”其中一名弟子认了他出来，调笑道，“天天有事没事，到山脚下的海边看海那二傻子？”
    你才二傻子，你们全家都是二傻子。
    晋凌怒了。
    第520章 山海真义（三）
    “喝多了吧，现在可别去海边了，掉进海里面，没人救你。”那弟子嘲笑了两句后，倒也是好心劝说道。
    “要你管！”晋凌一甩手，亮出柴火队的通行令，这是每名弟子下山的出门凭证，“爷爷我就是要去看海怎么着？”
    “嘿，这孙子。”那仙士也不吃亏，“嘴上可厉害。行，你要出去就出去，死在外边，没人管你。”伸手放行。
    山海宗数万弟子，形形的他见的多了，也不在意。
    “老伍，真的让他下山吗？他喝多了，别出什么意外。”有人在耳边提醒着。
    那老伍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他骂人那样子，说明脑子清楚得很！不管他！你听过仙士被海水淹死的吗？遇到绝境，仙力就自动护体，他想淹死，都不容易！”
    下山十五里，便是北海海滨，一片怪石嶙峋的海岸。
    伏在一块巨石上吐了一会，再让腥躁的海风一吹，人总算清醒了些。海面上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即使天上有月光，最多也只能看到一道道白色的波浪。
    观想？观想。
    不动如山，动如沧海。
    是重意而不重象，重其里而不重其表。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这些日子以来，一些纠结在脑袋中的思绪，纷纷涌现出来。
    又一阵酒意上头，他不由大声地高喊出来：
    “东临天极，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吼了这几嗓子，似乎心胸中的纠结抑郁之气也全部被吼了出来。略有快意，索性从仙语镯中取出一坛五谷酒，敲开泥封，对月对海，仰头猛喝！
    喝得兴起，一会儿一坛五斤的五谷酒就下了肚。一坛不够尽兴，马上又取出一坛开喝。
    他酒量不错，即使如此，喝了这么多的酒，加上此前在柴火队喝的，他也是极度酒醉。
    漆黑的海边，海风冷冽。
    晋凌双眼已经迷离，随手将空坛向海中一甩，人的思想也混乱起来。
    “仙语镯！五行之力！”
    仙力运处，催发了五道光芒从仙语镯上打出，双手连挥，光芒四散，纷纷打在岸边，或打在海中。有的海水瞬间结冰，有的岸礁砂子被火焰焚化，有的沙子瞬间疑实为石，有的地方，有青草疯长，有的礁石则被切成一道又一道的整齐平面。
    高醉之下，他有些疯狂了。
    “仙语镯！你这劳什子的玩意！把我从一个世界，带到了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时时我都分不清，究竟这个世界的我是真的，还是那个梦中世界的我才是真的！”
    “你让我从一个一钱不值的特种兵、佣兵，变成了一个拥有神奇力量，仙技的仙士，步入修仙的光明大道！”
    “你为我带来了多大的机遇！可是，我知道的越多，就越想知道更多！我变得越强，就越想变得更强！”
    “我见过死亡，见过残暴与阴谋，见过宏伟与卑微，可这又让我在这残酷的世界中不知取舍！”
    ……
    晋凌在沙滩上疯狂地转着圈，把自己转得晕头转向，然后一跤栽倒。
    “你疯了！”雷龙的身影从镯上冒出，闪现在夜空之中。“别乱耍酒疯！这还是在山海宗山门之下，被人发现了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雷哥，我没事，就是喝多了，发泄一下。”晋凌终于清醒了些，说道，“我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保守的秘密太多了，这太压抑。压力太大，你让我发泄一下。”
    喝的一声，五行之力继续打出，于是周围时而火光四射，时而寒冰如冬，时而万物复苏生长，时而沙土突出凝结，时而又被削切得乱七八糟。
    人终于倒在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此时的天极峰，正是严冬季节。狂风肆虐，雪还没有下，可气温之低冻得人全身发抖。北海之滨，虽然没有结冰，海水的冰冷，也足可以让一个人冻僵。
    打了个寒颤，冰冷的温度让晋凌一下子清醒了，立马从海水中蹿了出来。立足未稳，踩上了一块卵石，脚下一滑，再度跌落在海水之中。
    呛了一大口海水，苦寒苦寒的。
    远方一道海浪推来。晋凌并未发觉，轰的一声，海浪重重打在身上，将他推了个跟头。
    这冰冷让他的酒醒了好几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身所在。
    吗呀，喝大了，怎么跑到海里来了，没淹死算自己命大。拨拉着海水，深一脚，浅一脚，费尽气力往滩上走。
    又一道海浪推来。吃过苦头的晋凌想避开，却避无可避，又被狠狠地推倒在海水当中。然后耳鼻口全部被灌了海水泥沙，人马上又随着海浪，倒卷回海里去。
    海水冰寒，得赶紧回去，要不迟早冻死在海里。
    这时的海水，已经深没至他的膝盖。两腿被海水羁绊，每走一步，都要费上老大气力。隐隐记起了之前的所作所为，发现仙力已经被空耗得差不多，全身都提不起劲来。
    来了一道巨浪。比前面几道都强劲得多，狠狠地冲击在晋凌的胸前，将他震得倒飞丈余远，重重落在水中。巨浪带来的海水，劈头盖脸砸在他的身上，每一道都仿佛重逾千斤。还未来得及喘息，巨浪从沙滩上退回，同样挟裹了巨大的海水，将他也顺带着抽回到深处。
    咕嘟嘟。
    又呛了一大口水。
    不过这时的晋凌，意识到酒醉下的自己胡乱挣扎适得其反，反而平静下来，伸平了身躯，任由身体在海浪中前进、后退，随波逐流。即使口鼻中呛水，也只轻轻吞吐。
    仿佛自己就是一片落在海里的叶子，任由海水一波又一波地将自己带到深处。
    这时候，他已经有所顿悟。
    要真正的观想沧海，难道并不是坐在岸边去看，而是要亲身落在水中，落在深处去感受？
    海水的深度越来越深，人也从原来的浮在海面，变得逐渐下沉。身体承受的海水压力不断增大。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海的哪里，有多深，也没有再感受到随波逐流，只是感觉身体在不断下沉。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任感知外放。
    第521章 山海真义（四）
    屏住呼吸，任感知外放。
    压力好大，就像是有人不断地把千斤重的麻袋往自己身上堆，每下落一段，就多加一个麻袋。原来消逝了仙力，在自己的全力催动下，一点点，一点点地自干涸的经脉中恢复，苦苦对抗着体外的压力。
    这是比起海力室的阵法来，更加汹涌，更加浩瀚的自然伟力！
    眼睛没有睁开，感知仍在，感受到周围蜂拥而来的压力，感受到海水的温度变化，感受到四周无数好奇的游鱼的游动。偶尔，一两只大家伙靠近，带动强烈的水流，却被晋凌身上散发的仙力光芒所威慑，不敢轻易靠近。
    身上的衣服扣子，已经在海水的巨压下被扯断。晋凌及时将它们全收进了仙语镯中。自己赤着身体，就这样赤条条的，舒展地躺着，下落。
    终于，落到了海底。毕竟，离海边不远。海底下全是泥沙，落下时半个身子沉入了泥沙当中，惊得无数游鱼虾蟹等自泥沙中仓惶蹿出。
    闭气的时间已经够久，憋得难受。于是便长吸了一口海水进肚，贪婪地攫取的水中所蕴的丝丝空气，然后将那大口海水全吞地肚中。
    比起缺乏空气的危机，海水的压力更为迫切。他已经听到自己的肌肉、骨骼，在重压之下毕剥作响，胸口被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多运一口气，手指多动一下，也是奢望。
    这，就是大海的重压吗？
    这种重压，比起海力室里的法阵化成的重压，更全面，更有力，更具压迫性，也更具灵动。
    现在，距离海边，也不过数里地左右吧，这里距离海面，也不过数丈之高吧，大海之威压，已经如此。若是深入大海十里，百里，千里，万里呢？若是在大海最深处呢？那样的威压，是不是能把人立马碎成糜粉？
    叭！叭！
    晋凌已经听到自己的胸骨在这重压之下断了两根。胸腹间一股热流涌上喉间，咸咸的。尽管自己已经晋身初级仙尊，拥有在仙语镯五行之力改造后的强力体魄，仍是在这重压之下，受了内伤。
    人与自然伟力之间的抗衡，终究还是逊上一筹的。
    他不难受，相反，很欣喜。
    他感受到了海的力量。海之力量，不在于看上去的宏大，而在于这宏大之下的重压。
    在这重压之下，山海诀第二重的要诀，一个字一个字地浮现在脑海。他好像隐隐的抓住了什么。
    终于坚持不住了，运用仅存的仙力，带动自己的身体浮上了海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的污血，染红了身边的海水，已经吸引得海中一些嗜血魔鱼靠近。
    这些魔鱼，是海中的魔兽，海中的霸主。即使人类仙士，也不敢轻易招惹。
    取出一枚青级仙晶，瞬间吸干了其中的仙力。仙晶化为了白色粉末，自己的仙力也恢复了三成。仙力化形，化为半圆，托着自己的身体，浮在水面上，向岸边漂去。
    离岸边果然很近，黑夜中只划了盏茶时分，便已经触到岸边的礁石。收回仙力，狼狈不堪地回到岸上，伏在沙滩上只顾大口喘气。
    又是一口鲜血。
    海水的重压，让内腑确实受了重伤。从仙语镯中取了分发给宗门弟子的内伤药，服了两丸，运力消化，半晌才觉得稍有恢复。开始取出衣物，勉强穿上。动一动，胸骨剧痛，衣服穿毕，脸上已经满是疼痛所致的冷汗。
    躺在沙滩上，不敢在乱动。只是暗运仙语镯中的火力，烤干了身上的水渍和衣服，也在四周烤出一片干燥的空地，然后沉沉地睡去。
    看着他睡去，雷龙现身，摇头叹息道，“小子，凡事不可强求。山海诀第二重，甚至后面的几重，重在靠悟。你若是郁结于心，强求不已，容易走火入魔。你应该是最明白机缘的人，要知道这个道理。”
    说着，似乎被什么所牵引一般，又向天极峰顶望去，喃喃地说道：“在那里，在那里，那很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味道……”
    第二天的晋凌，是在海滩上被雪冻醒的。
    大清早的，竟然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自天际而落，四周的沙滩，礁石很快覆上了一层白。
    清晨的海风格外凛冽。费力地挣扎起来，胸骨断处还是剧痛，但比昨夜有所好转。行动牵扯到了内伤，又吐了一大口血，竟然是污黑的。
    想起昨夜酒醉后的种种，不由苦笑，“这回真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