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娟越来越意识到，周晓月不是闹，是下了决心改变。
    她喃喃：“其实在家里也不影响学习啊，要什么, 有什么。”
    薛其装傻：“学校环境简单, 学习氛围浓, 对周晓月没有坏处。”
    他知道周晓月父母对这件事的态度。
    但是他还是配合周晓月，打电话做了沟通。周晓月就是想趁着两边下不来台的时候，把住校的事定下来。
    周平一怒之下说了难听的重话，不好再改口，刘美娟更是被周晓月直接收拾东西住校的行动吓到了，拒绝不了。
    他们谁也没有强硬地要求周晓月搬回来。
    这个家里已经裂出了隔阂，无论是周平还是刘美娟，都不想把周晓月推得更远。
    可他们挽回女儿，还是为了让周晓月去做不愿意的事，总归是两头矛盾。僵住了。
    刘美娟想了好多天，想着迂回一点，从老师这里挖一下周晓月的近况，找到其他能让周晓月回家听话的理由。
    最好，就是能说服老师帮他们一起劝。
    女人叹气：“我们不是不相信市一中，但晓月这孩子从小就娇气，宿舍条件哪里比得上家里，就怕她不习惯了也犟嘴不说。”
    薛其只是打哈哈：“我看周晓月挺适应的。”
    刘美娟怀疑地看着他。
    周家在吃穿用度上对周晓月是按最好的，他们恨不得把周晓月供起来，完全不计较地花钱。现在周晓月没有拿钱，又根本没有从家里带走多少东西，能受得了学校里的苦日子？
    刘美娟至少能肯定一件事。
    周晓月能撑这几天，有一大半还是因为对家里抵触的情绪强烈，就算受了再大的罪也不肯低头。
    薛班主任就说：“要是能独立一些，也是好事。”
    刘美娟不信邪了，她打算在找女儿谈话前，亲眼看一看周晓月过得怎么样。
    薛其没办法带她过去，他是班主任但也要授课，不能一直招待学生家长，就让刘美娟自己去住宿区看一看。
    知道刘美娟是周晓月的母亲，宿管阿姨就直接带她开了寝室的门。
    刘美娟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把这间放得下四张床和四张桌子的地方都看全了。因为摆放了很多东西，看上去比学校放出来的宣传图片狭窄、拥挤得多。
    光是粗略看一遍，刘美娟就两眼一黑。
    “晓月就住这里？”
    刘美娟反复询问了宿管阿姨，才敢确认周晓月的床位。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晓月桌柜里摆放的平价用品，更觉得天都要塌了。
    刘美娟揉着额头。
    她有想过周晓月会不会是得了什么人比如霍长英的接济，过得不错，但现在一看，周晓月手里是真的没什么钱了。
    刘美娟顿时忍不下去，马上就想折回教学楼，把周晓月带回家好好看看。
    她都怕周晓月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会磋磨变丑。
    但是刘美娟还没走出去呢，就见陆续有些女生过来。
    午饭时间，住宿区是开放的，有些学生会选择回寝室休息一会儿。
    刚好有个女生回来了，奇怪地看了刘美娟一眼，但宿管阿姨就在旁边，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避开她们进来。
    刘美娟主动开口：“你好，我是周晓月的妈妈。”
    对方连忙回话：“哦哦，你好你好。”
    刘美娟立刻就问了：“晓月这不是住校么，我担心她就过来看看。”
    “放心吧阿姨，周晓月挺厉害的，适应得很快。寝室的卫生检查，她做得比我们都好。”女生微微加重语气强调，感叹不已。
    “我以为周晓月从来不干家务活呢，没想到她做事这么麻利，和我印象里的样子反差好大！”
    刘美娟听到这些话差点晕过去，神色都恍惚了。
    他们当然没有让周晓月做过家务！
    家里请了两个阿姨，怎么可能让周晓月拿扫帚和拖把——然后刘美娟就想到周晓月从之前起就自己起床，收拾完后下楼，确实没有再让家政阿姨进去过。
    难道周晓月从那个时候起都是一个人收拾房间的？
    刘美娟一口气提起来，顺不下去，胸口一起一伏的。女生没有察觉，只是下意识地在家长面前帮室友说好话。
    “她学习也很用功，回来还会看书，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我们都不敢玩了……阿姨你不用想太多，我感觉周晓月再住校一段时间，说不定都能考进前一百名。”
    对方理解不到刘美娟的意思，说的全是周晓月好的地方。
    女生不可能想到，刘美娟满心期待的并不是这些。
    刘美娟听得又气又心疼，这样辛苦多累啊，这里的条件还这么简陋。她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在受难。
    “这怎么学呀，连个亮一点的台灯都没有，桌椅又那么硬，高低差还不够……”
    宿管阿姨在刘美娟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女生说：“还好吧，也没听周晓月抱怨过什么。”
    刘美娟转过来看她：“你和晓月是同一个班的吗？”
    “不是……我是1班的，我叫钱璃。”
    刘美娟立刻反应过来：“那你和长英同班啊。”
    钱璃点头，“霍长英是我们的班长，也是学生会长。”
    刘美娟迫不及待地追问：“阿沉应该也在1班的，霍沉你认识吗？”
    钱璃回答得没有那么积极了。
    “霍沉同学刚转来，我不清楚，只是听说过他一些事。”
    刘美娟明白钱璃指的是什么事情，讪笑了一会儿解释。
    “其实阿沉那孩子也很认真的。家里给他安排了另外的补课，他学得很快……”
    钱璃的眼神更加奇怪。
    “那是他的事。周晓月不是更努力么，阿姨你不夸一夸周晓月吗。”
    刘美娟顿时僵住了，哑口无言。
    她问完霍长英，问卫沉。
    一旦涉及关于霍家的事情，她就全身心地投入，疏忽了自己的女儿。明明周晓月同样在努力地变得优秀，只是没有按照他们想要的方式，就没有被放在眼里。
    刘美娟从寝室楼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刚好学生们正陆续地从食堂出来，一片片的蓝白校服成群结队，但是刘美娟还是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周晓月规矩地穿着校服，梳着一头马尾辫，但少女身形纤细，肤色白到像是会发光，远远看过去也极其显眼，姿容漂亮。
    刘美娟站在路边，长裙小包高跟鞋的贵妇打扮，优雅而精致，引起了很多学生的注意。
    周晓月也看到了刘美娟。
    少女犹豫一会儿，还是朝刘美娟走过来。
    “妈妈。”
    周晓月轻轻喊了一声，语气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亲昵，微微生疏，白净的小脸有一种沉静的坚毅。
    “谢谢你来看我，但我还没打算回家。”
    刘美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周晓月是不会答应她的劝说的。刘美娟心里一紧。
    许多问题盘旋着，最终脱口而出的是：“那周末好歹回来一趟吧，晓月，我让厨师给你炖点滋补的，好吗？
    你看看你，才在学校住几天，就瘦这么多。”
    少女的脸蛋线条微微内收，更显清瘦了，精致的五官更加突出。周晓月摇了摇头，“马上就考试了，我想再冲一下。”
    刘美娟听得想哭，眼眶都红了。
    “晓月，爸爸妈妈没有要求你考第一，不就是学习成绩么，有什么重要的，你别把自己累坏了。要是你跟着霍家请来的那些专家学，不轻松多了！”
    “因为你们把我送到那里，不是为了我让学习。”
    周晓月停顿一会儿说：“你们已经送过一次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现在我懂事了，我不想再做讨好别人的兑换工具。”
    刘美娟错愕地息声，张着描了口红的嘴，神色僵硬。
    婚约的遮羞布撕开得更彻底，露出底下破裂、流脓的烂疤。
    刘美娟艰难地说：“不是的晓月，我们是为了你好……”
    “我相信。”周晓月压下心里的抵触，承认她父母不断重复的这个事实，他们确实有一部分是真实地为了她好。
    “因为爸爸妈妈都得到了好处，我也得到了好处，‘好’是真的。”
    没有了钱，没有了物质，一切都会变得糟糕。
    只要稍微对比，就知道周家是天堂。
    而她只不过是轻微地尝试了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就叫苦不迭，这甚至算不上什么苦，比起卫沉熬过来的地狱模式，住校生活已经算得上非常安逸、轻松了。
    这才是第一个关卡。
    但周晓月必须自己去闯，才能一道道地越过，完成真正的蜕变。
    “可是这些好处来得太轻松了，失去也会更快。这不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我不想被这样宠坏掉，要是有一天好处没了，该怎么办？
    爸爸妈妈不害怕吗？”
    周晓月几乎把婚约利益的门道摆到明面上了，少女清澈的目光让刘美娟感到抬不起头，女人垂下眼睛，许久才挤出一句。
    “你想太多了，晓月。什么好处不好处的，爸爸妈妈是担心你，你霍阿姨也很关心……”刘美娟难堪地修补。
    周晓月看着她不说话。
    刘美娟狼狈地移开眼睛。
    “……你既然这么想，就先住着吧。需要钱，就和妈妈说……别一个人硬撑着。”
    周晓月微微一笑，含苞盛放。“我找到了赚钱的办法。我做笔记很熟练了，有人愿意花钱让我帮他们整理……”
    刘美娟看周晓月熟悉的漂亮的脸蛋，却感觉更像是一个陌生人。刘美娟甚至难以在女儿面前摆出母亲的架子，连神情都掩饰不住，匆匆聊完，狼狈地离开了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