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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哪里说得清楚呢?不过,若你开始时时念着一个人,对他的哪怕一个神色、一句话都上了心地来回琢磨,那可就要留心了。”
“喔,所以阿姐对姐夫便是……”
“我好心替你解惑,你倒打趣起阿姐来了?”
她作势要挠阮长仪的痒痒,后者连忙求饶,安分了没多久便又来闹她:“说起来,阿姐是怎么和姐夫相识的呢?”
“自己的事还捋不明白,倒打听到我的事上头了?”阮长婉点了点她的额头,却是顺着她的话回忆起来,“那时啊……记得我是参加了一个青州、也可能是丰州的奇珍拍卖,场上正好有你念叨了许久的北冥琨晶。我本要买来给你,却被唐枫价高一筹给要了去——你也知道么,阿娘从不给我多少盘缠的。”
“啊……”阮长仪先是可惜地叹,过后又觉得不对,“可我记得阿姐最后还是将那晶石带回来了呀,我高兴了有好几天呢。”
“这一场结束,我便私下去找了他,愿以先前的价格加上我游历得来的其他灵宝去换,可好说歹说,加了多少灵宝他都不愿意,换算下来都是他当时出价的五倍有余了!我便觉得他不识好歹,回绝得再客气也叫人心里窝火,所以在下一场,我便故意买走了他看中的一株仙灵昙。”
阮长仪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笑,这还真是……没想到他二人的故事会是这样的开头。
“这下可轮到他来找我,要拿旁的东西来换这仙灵昙了。那时快到林姨的寿辰了,他大约是想将这昙花作为寿礼的。”阮长婉提起林姨,眼神微微黯然,但很快便压下了那点难过,“他最后还是用那块晶石与我换了昙花,我当时还觉得这人奇怪,放着那样罕见的灵宝不要,却要一株除了好看便没有其他用处的花,听说还娇弱得很,风吹得多一点少一点都能让它枯萎掉,也太难伺候了。”
“所以阿姐才对他感兴趣啦?”
阮长婉只是笑,话锋一转便问起她来:“好了,别净是想着打听阿姐的事,你呢?我看你这心思也不在什么比武招亲上,你和……那位,今后如何打算?”
“什么那位……我哪有什么打算?该怎么样,就接着怎么样咯。”
“你呀!”阮长婉摇头,“你们总不能一直糊涂过下去吧。”
……
结果还真被阿姐说中了啊。
阮长仪躺在病榻上,早已从当初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又成了如今白发苍苍的老姑娘。弥留之际,过去种种皆在眼前反复闪回。
她这一生不曾婚嫁,也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倒是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徒弟,都是极出色的孩子,好歹将阮氏一门的偃术传了下去。
说来她也惯是会躲懒的,大弟子才刚刚加冠,她便迫不及待将阮氏的家主事务都甩给了他,自己痛快地带着昆五郎、青剑,连同后来自己做成的人儡红缨,一同外出云游去了。昆五郎从前许诺的带她游历九州终究没有食言,她也得以实现了当初的豪言:遍寻机关偃甲曾经兴盛过的地方,采百家之长。
他们去了传闻曾有偃师隐逸的东海,从昆涉当年遇见獬豸的海岸上慢慢走过;他们拜访了木甲术出神入化的西夷,顺道远远瞧了眼剑宗曾经所在的那几座山峰,尽管如今那里已经变易成了茫茫大漠;他们还在青剑的指引下,沿着阮青玄当初替昆五郎寻找中枢材料的路走了一遍,试图查明他最后的行踪,北原、渤岸湾、吴地、南疆……
直到阮长仪再也走不动。
是啊,毕竟她终于能放下一切离开府中时,也已经是四十有几的年纪了。她并非修士,求不得长生大道,反而因为常常思虑过甚,还要被心力损耗带去不少寿数。阿爹去时也不过知天命的年纪而已,她能活过耳顺之年,已经比阮氏大部分先辈都要长寿了。
而昆五郎依然年轻如初,他的岁月早就停留在了那一刻。
阮长仪这才恍惚明白了他那时的话,明白了他话里的顾虑。他们两人之间终究隔了太多太多,哪怕她不曾嫁,他不曾娶,哪怕他们一直相伴,哪怕他们早已心意相通——可谁也不敢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她怕自己死后,独独留下昆五郎承受这思念之痛。
昆五郎呢,大抵也是担心这一点吧。
其实……是喜欢、是爱抑或是别的什么羁绊也没那么重要,至少他们一直在一起,至少他陪着自己追寻偃术到了最后,人这一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以后没了自己,还会有其他阮家子弟替昆五郎养护机关,他还可以在这世上存在很久很久,久到阮家最后一个有能力修复人儡的偃师消失——但也未必,说不定等到哪一天,便又有一个从图纸里偷偷自学偃术的少女溜进了库房,看见与古偃甲一同沉睡在里头的他呢?
那时的他,是否也会陪着少女走遍大江南北、追寻她的偃术之梦呢?
……
眼前渐渐模糊,阮长仪听见了弟子们低低的啜泣,还有阿姐的小孙女那毫不矜持的哭声。正握着自己的手的……大概是阿姐吧,阿姐也变老了呀,手上也长了细细的皱纹,但听说她每日起来还要练剑呢,前些日子还逼着唐枫一块练,说是这样能叫他强身健体、少生病。
——他呢?
阮长仪完全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东西,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那人的面容,剑眉,带着点风流的桃花眼,薄唇,笑起来有些蔫坏蔫坏的,有时会说些气人的话……“昆,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