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野看着在风中飒飒作响的野草，沉声道：“你猜，萧未央为什么会藏下一块肉给你？”
    何尚为神色逐渐阴鹜：“她是为了让我复活她的孩子，她舍命生下的孩子！我身为人夫，再为人父，哪怕明知罪孽深重，我也必须得复活青衫！”
    “这还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萧未央的确是个母亲，但她也是萧家家主。作为守护灵界和鬼界的第一灵使，若非怀孕影响还有你的蒙骗，没察觉到针对她的杀招，你觉得，她是会被母亲的身份捆绑住的女人吗？”
    萧未央不是。
    在遭遇危机的时候，她就想通了一切，所以她什么话都没说，只将自己的肉藏起一块，赠给了背叛她的男人。
    长生丹，没有人比鲛人更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会让人化魔，从此没有来生的诅咒，若不是恨到极致，她又如何会让爱人吃下自己的血肉？
    何尚为可以不吃，只要他不是冲着长生丹来的，他就可以摆脱诅咒。
    可惜，他是害死萧未央谋夺长生丹的真凶之一。
    被秦牧野点破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何尚为魂魄都开始溃散：“不，不会的，未央不会这么对我，她爱我，一生光明磊落，断不会如此算计我！”
    “光明磊落的人就不能复仇么？让你千年来饱受折磨，最后魂飞魄散，可比让你短暂的痛苦再忘却一切逍遥自在来的划算。”
    秦牧野拔出鬼剑。
    “现在，你还想为你的子孙做什么呢，告诉我们他没死，你替我们找出何青衫的下落，但条件是再次复活你？”
    何尚为一梗。
    的确，他是这么计划的，秦牧野年轻但实力足够，秦漠心肠软又没主见，只要他加以引导，必定能得偿所愿。
    可他才说出过往，就被秦牧野一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他此时再提复活自己，便显得居心不良。
    何尚为身形越发佝偻。
    “小子，唯有我能找到我儿。七七四十九个人祭已死，他转生成功，如今去了何方你们根本不知道，但他是我亲手复活的，唯有我可以寻到他。秦牧野，你想清楚，到底是复活我，将我变成鬼御后阻止我儿，还是让他继续为祸一方，你很清楚，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用，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吃了鲛人肉，本该在受到重创后化为飞灰，但是你的灵体还能站在这里，看来，复活何青衫之前，你就用转生术给你自己重塑了灵魂。”
    何青衫吃了鲛人肉后才发觉他的灵魂开始消失，他在不老不死后，还想得到完整的灵魂，便开始模仿何尚为用活人献祭。
    秦漠的双亲不惧萧家，一路追查到了人祭源头，何青衫便下手将两人害死，伪装成了献祭的假象。
    秦牧野唇角勾起，笑容讥诮。
    “你不是想清醒的看着儿子和孙子好好活在世上吗，为了让你走的不安心，我再告诉你个坏消息。”
    鬼剑红芒暴涨，卷起大片阴气。
    “先前说何青衫献祭了四十九个人，是我让秦漠骗你的。他献祭了四十七个，还差两个，一个是我的好友，最后一个，正是你的孙儿宋文宇。你看，何青衫和宋文宇还是走上了注定的的命运，这一切，可都是因你而起。”
    “不！不会的！为了阻止他我甚至连魂魄都要献出，怎么还会如此！”何尚为不甘地咆哮着。
    血色长剑刺入何尚为的魂体，血光一闪，凝实的灵体变成了鬼剑的一部分。
    秦牧野最终还是没有让秦漠动手让何尚为魂飞魄散。
    何尚为养了秦漠十年，也的确对他有过真心的爱护，秦漠要是动手，他一生都会陷入痛苦。
    但秦牧野不同，他是局外人，杀鬼不沾因果，不染戾气，还会得到一把更趁手的剑。
    鬼剑最喜贪婪暴虐之鬼，越是丧心病狂的恶鬼鬼剑越喜欢，被吸收入剑身之后，恶鬼就在其中永无止境的厮杀，争斗，以此为鬼剑提供源源不断的戾气。
    何尚为一入鬼剑，剑气越发凶戾，锐利程度比之先前又强了几分。
    刚收起鬼剑，身旁槐树簌簌作响，秦牧野察觉到什么，抬手从槐树中抽出引灵阵积聚的生机，将之丢到秦漠身上。
    突然得知了所有真相，人生数次起落的秦漠擦干血泪，眼神沉郁道：“谢谢你，秦哥。”
    “先别急着谢我，你还得做善后工作。”
    秦牧野扒开撒了何尚为骨灰的土地，从杂草中揪出一个颤动的青草。
    青草下方是如蜘蛛一样蠕动的胚胎和纯白的触须。
    “引灵阵和龙骨樽同出一源，只是，龙骨樽需要食龙草做引子，引灵阵能培养出龙骨樽所需的引子。食龙草又名食骨草，因为食骨两个字不吉利，就换成了食龙。秦漠，记得么，《诡诀九书》中食龙草的种子是怎么培育出来的。”
    秦漠看着秦牧野手里的食龙草，声音干涩：“要养出食龙草的种子，需将被食龙草夺去生机而死的人的骨灰撒入地下，聚阴成鬼，用受害者的灵体产生的阴气浇灌骨灰，才会形成能吞噬活人生机的食龙草。”
    何尚为大约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爷爷，为了他唯一的儿子何青衫，为了保住他的孙子宋文宇，他机关算尽，将千年前强大灵使的能力全都应用到了极致。
    也将他自己利用到了极致。
    献给亲儿子骨血，为了护住秦漠迎来死亡，为了让何青衫后顾无忧，死后还将自己的骨灰化作了种子。
    秦牧野拍拍秦漠的肩膀：“你要知道，有些罪，赎不清，也不该被原谅。”
    “我明白了。”秦漠抬手，点起鬼火，将田间的食龙草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秦漠看着随风飘散的灰尘，还有一个疑问：“哥，你早就猜到了真相，为什么还要和萧家的护卫动手？”
    “为了验证另一个猜想。萧未央的鱼尾被分割抢走，替萧未央清理门户的是何尚为，他都活了千年，你觉得，那些吃了鲛人肉的人魔现在在哪里？”
    千年前杀死萧未央的那群人，现在还披着人的皮囊，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这么说，同是鲛人的萧执月岂不是危险了？”秦漠一惊。
    “只要是萧家人，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苏妲己，玉无尘，蚩尤坐骑……敢把几千年前的妖魔化成的恶鬼留在萧家，萧家人的确艺高人胆大，可惜，一开始是他们降服了恶鬼，还是恶鬼缠上了他们，谁也不知道。”
    秦牧野摇摇头。
    萧家的五鬼王是第一代灵使收服镇压在竹林中的。
    萧家并没有记载女性鲛人临盆时会化为鲛身的密辛，甚至萧未央本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将她引上山顶的歹人知道的那么清楚？
    因为，萧家有上古时期就出现，对自不归海诞生的鲛人的弱点很清楚的鬼怪。
    那一日，引出五鬼的根本不是熊猫，而是秦牧野。
    因为他身上有萧执月的逆鳞，带着鲛人的气息，那些鬼怪对不归海的气息格外敏感，才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他面前。
    鬼怪们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千年一出的鲛人，但因为和第一代鲛人的契约，他们不能对萧执月下手，如此，他们便只能另寻他法。
    秦牧野抬手触碰胸口。
    他带着萧执月的鲛鳞，便也有了鲛人的气息，真正布置下千年杀局的人必定会在对他下手，好借此辖制萧执月。
    所以，在试探清五鬼的实力后，秦牧野离开了萧家，主动脱离了萧执月的保护，他越来越好奇，五鬼到底想得到什么。
    是神秘的不归海？
    亦或是灵魂的起源，灵魂的重塑法则？
    甚至是，世界的本源。
    秦牧野对这个世界也越发好奇起来。
    秦漠回忆秦牧野说的话，思考该如何救下萧执月，但怎么想都没有头绪。思及何尚为转生献祭还差两个人，宋文宇暂且不说，至于最后一个祭品的人选……
    “哥，你说何青衫的一个祭品是你的好友，能人就是之前差点被食龙草杀死的王培对不对？只要阻止何青衫得手，萧执月是不是就能得救，哥，你要怎么阻止何青衫？”
    “当然是你去阻止。”
    秦牧野用鬼剑斩下一截槐树枝，削成一个木偶后，咬破指尖，用鲜血画出一道符。
    画好符箓，将秦漠的生辰八字写到木偶身上，秦牧野拔下几根头发，和红绳编在一起，绑在了木偶手脚和身体上，最后抬手将木偶拍在秦漠魂体中。
    和在萧家时一样，秦漠很快就化为实体。
    圆脸，尖下巴，下巴上有颗小小的红痣，发色略浅的短发，穿着鲜艳如血的红衬衫，手腕上绑着一根红绳，终于又一次脚踏实地的秦漠惊喜地摸着自己的四肢，在原地蹦跳一阵：“哥，我变成实体不是需要大量阴气吗，怎么现在没有多少阴气也能变化？”
    “这棵槐树是引灵阵的中心，已经积聚了足够多的阴气，以槐树枝为形体，加上之前引入你魂体的生机，你能保持实体很长时间，现在，你去找王培，用你的法子和他当朋友，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防止何青衫对他下手。”
    秦漠一愣：“啊，我去？也不是不行，我试试，但是哥，你呢？”
    “我去买房子，和龙垣一起搬家。对了，开学之后你去上学，当了这么多年厉鬼，鬼遮眼你也会吧，让他们以为你是我。我没时间去学校，得和李局长翻查千年前到现在的卷宗，将那些吃了鲛人肉的人魔都找出来，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那些人魔不一定每个都会转生术，但只要有一个会，就会成为另一个何尚为，制造出另一个何青衫和宋文宇。
    所以，秦牧野必须尽快把他们揪出来，一个个绳之以法。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2章 与祂为邻28
    人间
    上学辛苦？
    对秦漠而言, 这根本不存在。
    因为，从生到死再变成厉鬼，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有朋友, 有钱, 能考上大学，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秦漠恨不得抱着秦牧野叫爸爸。
    秦牧野哪里是他哥, 分明是从天而降的亲爹！
    “不，不辛苦, 哥, 我会好好上学, 争取拿到奖学金给你长脸，保证完美完成你交代的任务！”
    秦漠撒丫子奔向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秦牧野则按照原计划买了两套新房子，一套方便秦漠住在校外探查王培等人的消息, 另一套在郊外, 比较清静，适合他和龙垣居住。
    将所有手续办完后，七月十五又一次来临。
    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大开时, 鬼界和现世的界限被模糊，子时一到, 鬼门大开, 是强大的阴灵挣脱死亡束缚的好时机——部分恶鬼会附身在活人身上以期逗留在人间，更多的则会大肆捕杀同类, 吸收灵体壮大自身。
    鬼王实力远在灵使和魂体之上, 鬼门大开之时对他们无疑是一场猎杀其他魂体的饕餮盛宴, 但于龙垣而言, 这一天是他最难熬的劫数。
    死亡轮回再一次开始。
    之前的每个农历七月十五，龙垣会让秦牧野提前离开，虽然有御诀在，龙垣能在进入死亡轮回后恢复一点神志，可也只有一点。
    当彻底迷失在死亡轮回中与恶鬼厮杀时，他会逐渐陷入癫狂，御诀不一定起作用，未免失控之下造成伤害，秦牧野会提前做好布置后离开一晚。
    三年来每一年都如此，但在御诀本该解除的四年之期，秦牧野再一次留在了古宅中。
    阳光透过窗棱洒落在床榻边，龙垣仰躺在锦被中，唇瓣咬紧，克制又痛楚地侧过脖颈。
    无暇白玉一样的胸膛高高挺起，喉结剧烈滚动，粗粝的指腹在他的心口处微微摩挲，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红色印痕。
    “快……一点……”龙垣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话音落，他更显痛楚，冷汗从下颌滚落，落到秦牧野的手腕上。
    “好。”
    秦牧野神色冷峻，目光逡巡着手指下方的玉白色，沾染着血迹的指尖缓缓移动，将几年前他没能写完的御诀缓缓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