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我知。”
    苏妲己躬身叩拜，这一次，她真心尊女娲为圣人，哪怕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和偏袒。
    秦牧野见状若有所悟。
    伪圣和至圣高下立判，有人欲，知人欲，容人欲，却又克制教化，这才是真正的圣人。
    女娲眸光一转，她看向秦牧野，似笑非笑道：“你因后土不公就要将人间变为地狱？小子，你非此界生灵，却要颠覆一世苍生，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秦牧野收起满天星辰，带着戒备行礼道：“圣人说笑了，弟子只是有感而发，若是圣人当真是那泥胚姿态，怕是秦某不做什么，这世界就成炼狱了。”
    “有感而发？你这小神帝可不是有感而发，我观你身染亲族血脉，你也是以杀入道，奉行以杀止杀，虽洪荒生灵每个都犯下滔天杀孽，但周身染着亲族血煞还能进入神境末期成为一界神帝的，你是第一个。”
    女娲一眼就看出秦牧野的不同寻常，她身上依旧没有任何圣人威压，就像最普通不过的凡人，随着话音落，只那么轻轻抬手一拍。
    “屠戮亲族，无视人伦，我倒是想知道，若你生来并非人族，是鬼，是魅，是妖，在这魑魅横行的人间，你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时晷回到女娲手中，指针和落影飞速旋转，虚实相间中，龙骨树的虚影出现，枝丫化为绳索将秦牧野牢牢束缚住。
    秦牧野愕然反击，但刚抽出鬼剑，女娲曲指弹出一滴透明的圣人之血，血液没入秦牧野眉心，随着女娲含着笑意的「忘记一切，在三千红尘中再走一遭」的声音中，秦牧野再也抵抗不住困意，当真沉沉睡去。
    龙骨树缠绕着秦牧野没入幽暗的时空，眼看光芒就要消散，女娲面色突然一变。
    “难得遇到如此至情至性不拘小节的道友，罢了，我就帮他一把吧。”
    她身形一转，化为后土的模样，对苏妲己示意一下，一撩衣摆，闭着眼睛端坐在了龙骨树下。
    下一秒，追踪时晷而来的龙垣和萧执月就落到了女娲和苏妲己面前。
    两人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秦牧野，闪电般跃起，用灵力化为绳索缠绕住秦牧野的手腕：“秦牧野！”
    “回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龙骨树带着秦牧野消失在了不归海尽头，被圣域的力量阻碍，龙垣根本追不上，萧执月受不归海力量的影响，此时依旧是鲛身，他与龙垣同步跃入不归海，摆动鱼尾长抓住秦牧野的衣摆。
    手指还没触及秦牧野，龙骨树和连接幽暗时空的大门彻底关闭。
    “牧野，秦牧野！”龙垣面色煞白地呼唤着，他竟再也感应不到御诀的气息，萧执月也察觉不到逆鳞的位置，两人一个在不归海游曳搜寻，一个在圣域盘桓，最后两人齐齐看向变作后土模样的女娲。
    龙垣白衣化成血衣，长发飞散开来，他明知自己不是眼前黑衣圣人的对手，却还是调动神魂的力量袭向女娲：“是你，你把他送去了何处？”
    女娲模仿后土的神色，无喜无悲道：“他乃触怒我的罪人，我将他流放至绝境，他会被恶鬼撕碎魂魄，再无轮回的可能，这就是触怒圣人的代价。”
    话音落，没入不归海的萧执月从背后游来，调动灵力轰向女娲。
    龙垣和萧执月心有灵犀，一人攻击女娲身前命脉，萧执月配合使出灵使手段，看得苏妲己忍不住微一挑眉。
    但她不言不语，垂目侍立在一旁，只看着女娲历练这三人。
    若被偷袭的是真的后土，龙垣和萧执月合作之下的全力一击说不定会有用，可眼前的是女娲圣人，她只抬手一拂，龙垣和萧执月就狼狈地被震开来。
    “你们想救他？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若你们能寻到他被流放地小世界，能在他魂魄消亡之前找到他，我便给他一线生机。给你们个提示吧，一花一叶皆世界，他就被我封印在不归海中的砂砾礁石化成的炼狱中。能否通过我的考验，端看你们两个能否真正的心意相通。”
    龙垣和萧执月对视一眼。
    两个情敌心意相通？
    这怕不是笑话！
    他们齐齐冷哼一声，但游入不归海后，一鬼一鲛如此前一样心有所感，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开始探寻秦牧野的踪迹。
    龙垣将全部鬼气释放出来，彻底激活连接他和御主的御诀，想搜寻到秦牧野的气息。
    但哪怕鬼气浸润了每一粒砂砾，他的魂体因此不断缩水，几乎要恢复成最开始的少年样貌，依旧只能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一部分秦牧野的气息。
    萧执月自也一样，在不归海的冲刷下，他完全化为鲛人形态，和每一个游过身边的鲛人沟通，比划，用灵力逡巡每一寸土地，也只能隐隐约约查探到秦牧野的一部分气息。
    最后，龙垣和萧执月顺着隐约的气息盘桓在不归海和人间的交界处。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每一粒沙子都可能是关押秦牧野的炼狱。
    但沙滩上有数不尽的砂砾，他们只能搜寻到一丝气息，却依旧不能锁定秦牧野究竟在哪一粒沙中。
    日月轮转，两人已经不止寻找了几天几夜，月亮挂在海岸边的，萧执月趴在海滩上，眼泪化为鲛珠，滚落在沙滩上。
    从不归海逆流而上，无论是龙垣还是萧执月都已经力竭。
    龙垣的魂体浅淡到宛如泡沫，萧执月的鱼尾在和鲛人族群的沟通战斗中鲜血淋漓，淡紫的鳞片染着血液，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滩，脑中激荡的是被唤醒的前世今生的记忆，每一段记忆中都有秦牧野，然而，这一世已经错过的秦牧野，终是再找不到了。
    “秦牧野……我找不到他了，明明他带着我的鲛鳞，为何我找不到他？”
    不归海海面上折射着幽冷的月光，龙垣站在沙滩上，抬手捡起那颗鲛人泪化作的鲛珠。
    唯有心底的眼泪才会凝结成如此璀璨的鲛珠，萧执月果真因秦牧野生出了七情六欲，龙垣心里一动，他缓缓走向萧执月。
    “我明白了，两人一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5章 与祂为邻41
    再续前缘
    “古书有云, 鲛人无法转世，是因为他们生来灵魂不全，所以鲛人才要不断吞噬人魂, 以寻到自己残缺的魂魄。有幸能寻回残躯魂魄的鲛人实力大增, 会蜕变为鲛皇，灵识也会百倍增幅。萧执月，我来补全你的魂魄, 你变成鲛皇，借助我的御诀和你的逆鳞, 去找到秦牧野, 将他救回来。”
    萧执月浑身一震：“为什么, 你竟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龙垣垂目，他是亡魂，但这一刻，他的模样神情和已经决绝湮灭的玉无尘竟那般相似。
    “我存在已经很久了, 萧执月, 你和我一起去找到他，我只想要他。”
    话音落，龙垣就化为一道流光没入了萧执月的躯壳。
    御主和鬼御共存亡, 龙垣的灵体越来越虚弱，他知道秦牧野遇到了危机, 他不能再等下去, 所以哪怕是以他的消失为代价，他也要让秦牧野回来。
    龙垣此举心甘情愿, 一刹那, 同源的魂魄终于再无隔阂的融为一体, 御诀的印记出现在萧执月身上。
    灵魂的缺陷完全弥合, 萧执月容貌越发耀眼，淡紫的鳞片边缘出现一圈耀眼的金环，胸腹出现荆棘纹路的御诀，鲛尾越发修长有力，侧颈从纯白渐变为深蓝的鲛鳞蜿蜒到胸腹，银发紫目，每一枚鳞片都透着华美高贵。
    不归海的无数鲛人在水面探出头，惊惧地看着气势大变的萧执月。
    若说此前他还是一个比大部分鲛人都强上两分的半鲛，至此，他已经蜕变成了鲛人的皇者，那双凌厉的纯紫色的眸子一扫，眼底蕴含的威压就让鲛人族群战战兢兢。
    萧执月忽略了无数自动俯首称臣的鲛人，目光在海岸上逡巡，调动与秦牧野灵魂交缠的御诀，顺着逆鳞的感应，他不断搜寻着御主的下落。
    最后，萧执月的目光定格在一处，他游过去，抬手触碰一枚普通的砂砾。
    指尖触及沙尘，光芒一闪，一道空间缝隙打开，秦牧野的身影若影若现，萧执月朝着他奋力摆尾，拼劲全力游过去。
    光影变幻间，萧执月冲破了海面，跃向不远处的人，随着刺啦一声，他跌落在地上。
    不远处的城墙上，身穿战甲的男人心口宛若火焰灼烧，他扯开衣襟，看到心口的紫色菱形印记不断闪现，指引着前往一个方形，秦牧野身形一闪，倏然出现在萧执月面前。
    居高临下看着突然出现的湿淋淋的鲛人，男人的眸子眯了眯：“鲛皇？”
    看清满身都是浓重血腥味的男人的模样，萧执月大喜：“秦牧野！”
    他抬手想握住秦牧野的手，然数根长矛却带着杀气钉在了萧执月身前，几个穿着胄甲的骷髅将士气势汹汹地挡在萧执月面前，警惕道：“尊上，这是鲛人的皇族，他一定是来刺杀你的！”
    萧执月一愣，这才发现秦牧野的眼神变得陌生晦暗，他面无表情地俯身，脱下黑色的手套，用冰凉坚硬的手指触碰着萧执月的脸颊。
    顺着鲛人的侧颈动脉一路向下，划过萧执月湿淋淋的衣服，撩起他如绸缎般的银发，最后落到了失去逆鳞的位置。
    萧执月身躯瞬间紧绷。
    察觉萧执月的反应剧烈，秦牧野察觉到什么，高大的身体微微下压，垂目看着独独缺少一片鳞片的位置，用身躯挡住下属的视线，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的菱形印记：“这是你的逆鳞？”
    萧执月浑身一抖，他握住秦牧野的手臂，脸颊贴在对方染着血腥的冰凉战甲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秦牧野，你不要，这样……”
    清润冷漠的声音因不经意的撩拨而带着如琴弦震颤的哀鸣。
    秦牧野一顿，感受着冰冷的心脏处传来的微微热意，他忽然将萧执月打横抱起，对属下扬声道：“本尊还差一位魔后，鲛人有血肉之躯，想来只要本尊多加操劳，必能诞下旱魃的后代，这一位鲛皇，便是本尊的魔后了！”
    说完，他低头，撩起萧执月长发送到唇边一吻，显得冷酷又邪妄：“不管你是要来刺杀本尊，还是来se诱本尊的，既然你的逆鳞在我身上，本尊自会如你所愿。不如，今日我们就试试，鲛人和旱魃能生出魔种还是活物。”
    旱魃？
    萧执月悚然一惊。
    天久旱，生灵死去，尸骨中可生旱魃。旱魃吸收日月精华，会慢慢修炼成犼，犼通体金色，身躯坚硬宛如金石所铸，还力大无穷，等犼修出人身，便会成为能手裂日月的僵尸帝皇。
    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能修炼出有人身的犼？
    萧执月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并非人间，这里处处升腾着燎原火焰，数百米外却是被冰川隔开的海洋，冰面下不时可见鱼尾一闪而过，只要有鲛人冒头，跟随在秦牧野身后的骷髅兵便以长矛射击。
    海洋和陆地的焦土泾渭分明，显然属于两个阵营。
    僵尸身体沉重，在水中动弹不得，所以僵尸会被鲛人拖入海中绞杀，两个种族一生于水，一生于大旱，正是水火不容的天敌。
    跟随在秦牧野身后的骷髅和僵尸都惧怕海水，藏匿在海水中的杀手鲛人更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其中又以鲛人皇最为危险。
    但现在听到秦牧野要把突然出现的鲛人皇族立为魔后，骷髅兵惊掉了一地下巴，等他们低头捡起下巴安回去，咔吧咔吧地交流比划一阵，一转头，就见带着他们从一片绝境中逆袭为人界霸主，而今正要和鲛人开战的尊上已经扛着那俊美冷漠的鲛皇离去。
    秦牧野将突然出现的年轻鲛人带到荒原之上的宫殿中，鲛人离开水就没了危险，他将对方放在石床上，而后遥遥看着远处冰山下的影子。
    海洋，燃烧着火焰的荒原，处处焦土，这就是秦牧野睁开眼看到的世界。
    他是因大旱和饥荒被奴役累死在农田中的奴隶化成的白骨，白骨尸变复生后，秦牧野汲取日月精华很快修炼成了旱魃。
    随即成为犼，又成了僵尸帝皇，时间过得飞快，虽然已经成为了人间霸主，但秦牧野总觉得身边缺了一个人。
    可他寻遍整个世间都找不到那个人，他一直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大地便处处火海，农人的白骨埋在黄土中，又一个个以骷髅的姿态复生，放任枯骨埋在土中的奴隶主踩着枯骨歌舞，又抓来更多的农人，用他们的血浇灌土地，想让农田中长出粮食。
    可惜，被血液唤醒的是秦牧野，他一爪刺穿了跳大神的国师的心脏，掘出泥土中的尸骨，在燃烧着火焰的农田中建筑了自己的城邦。
    僵尸的城邦。
    城邦之外也有活人，可他们畏惧旱魃，畏惧秦牧野走过时燎原的火焰，奴隶主便祈求海中的鲛人庇护，用堆积成山的金银宝石雇佣敏捷的鲛人刺客，来不断刺杀秦牧野和他的僵尸军队。
    眼前的萧执月是第一个身为皇族，却胆敢刺杀他的鲛人。
    初见时秦牧野因逆鳞的痕迹心中隐有触动，这个鲛人分明认得他，等把人扛在肩上带回来，他却骤觉索然无味。
    他等着的大概就是这个鲛人，然得了鲛皇逆鳞的是活人，终究不是他这死而复生没有人间记忆的僵尸，眼前的鲛皇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