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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羽静静坐着,无意识地抠着牛角杵上的浪纹,过了半刻又跳到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翻出歪歪扭扭的弹弓。高瞻和边庭加固好梁柱进屋,就看见岐羽坐在床边,一手拿着牛角杵一手捏着弹弓,一双眼睛木木讷讷的,好像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孙福运苦笑:“辛苦你们了,既然小丫头回来了,先交给我吧。”
高瞻看了眼边庭,他都两天没合眼了,是该回哨所睡一会儿。走到茅屋外,见镇上的人衣衫褴褛地蹲在帐篷前,又不放心,就在婳娘茅屋外坐下,腿一伸,半眯半睁就当休息了,倒是边庭没了任务,径直回了哨所。
走出镇子口,边庭忽一蹙眉,停在一株棕榈树下,身子一转绕到树后。打从镇上起,就有一道视线紧跟着他,他不想惹事,只当没看见,可出了镇子,视线还跟着。边庭绕到树后拽住来人胳膊,反手一压,就听一声尖叫。
是个女人。
他连忙松手,定神一看,是凤柔。
凤柔脸上沾着泥,头发里耷着蕨叶,草草乱乱的,衣服还是进山那套,从祭坛回来就没梳洗过,颓靡得像垂垂欲坠的老树叶。
边庭:“你跟着我?”
凤柔涨红了脸,局促地问:“顾医生呢?”
“他没来。”
“哦。”凤柔垂下头,望着脚上脏兮兮的鞋,不说话了。
边庭对凤柔没太多感情,虽然可怜她的父亲和爱人都死了,孤零零的,可这个女人咋咋呼呼,做事少根筋,搅得镇上大乱,反倒让人怜归怜,就是心疼不起来。边庭见她不说话,便要走,没走几步凤柔又跟上了,他走,凤柔就走,他停,凤柔也停。
边庭皱眉,转过身看着她。
凤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我想找顾医生……有事想问他。”
同一时间,实验室。
顾长愿站在观察箱前,小猴子一动不动趴在里面,它很难再称成为猴子,更像一团凝胶,如果摇晃观察箱,它就会跟着来回滑动,要是翻转箱子,就会看到一团透明的粘物毫无挣扎地掉下来。可即便这样,它仍有呼吸,还算活着。顾长愿看了一会儿,从冰箱里取出肝脏切片,切成小块,晾着树脂塑料等待硬化,这是个慢活儿,要等很久,他靠在椅子上,趁空气寂静,想着最近一连串的事情。
一开始,医疗队只是单纯地寻找病毒的来源,从瞎子河倒堰塞湖再到火山山洞,顺利得超乎想象,就连他都以为只要把小猴子的血液样本寄回嵘城研究所和GCDC,剩下的就是等候指示,是要更多样本还是回所继续研究。可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这一切,他们被困在哨所,进不了山也回不了嵘城,接着岐舟病发,此后每过一天都度日如年,漫长又艰难。
敲门声打断了顾长愿的思绪,他推开门,见边庭站在门口,不由得笑了笑,又看见边庭身边跟着凤柔,轻轻皱眉。
“怎么了?”凤柔不会无故来找她。
凤柔:“我……想……找你聊聊。”
顾长愿为难地看了看实验台:“我现在不能走太远,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凤柔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可以等。”
既然愿意等,就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顾长愿叹了一口气。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何一明来换班,顾长愿走出实验室,见凤柔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个馒头,没精打采地嚼着。
“你一直等在这儿?”
凤柔一惊,连忙站起来,馒头咕咚滚了老远,边庭替她捡起来,她一把抓过,在衣服上擦了擦,塞进兜里。
顾长愿看着难受:“馒头……食堂有很多。”随时可以来吃,不用捡着一个掉在地上的当宝贝。
凤柔咬了咬嘴唇,把馒头拿出来塞进嘴里,她饿坏了,昨天起就没吃东西。
顾长愿叹了声:“换个地方说吧。”
操场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之前雨下得太久,全是积水,现在陡然踩在平坦的水泥地上,顾长愿反倒不习惯,他绕过操场,在老屋前停下了。
“就在这儿说吧。”
凤柔一怔,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那个什么怪病……会很痛苦吗?”
“痛苦。”顾长愿简短回答,见凤柔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便继续说下去,“起先会发高烧,浑身发热,慢慢瞳孔变红、行动迟缓、流鼻血……”他说得委婉,凤柔的脸色还是变得很难看。
“总之,会很难受。”
凤柔咬着嘴唇:“那我阿爹一定也很痛苦……”
顾长愿长长叹了声,他从没见过凤柔的爹,无从想起,倒是忽然很想念岐舟,那个尖头尖脑、会叫他鸟窝头的岐舟,生前一直喊着疼。
“婳娘说火祭是骗人的,为了烧掉染病的人。”
“不全是隐瞒病情吧,也为了镇上安宁,雨下得太久,镇子会乱。”顾长愿斟酌着说。
“可还是谎言。”
“嗯。”
“山神也是谎言。”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根本就没有山神,是婳娘骗了我们!”
凤柔忽地大叫,搅动了静谧的空气。
顾长愿蹙眉,从婳临渊起就有了山神,谎言延续了六十年,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不是他一个外人说得清的。
“喜欢你的那个人,叫成松吧?”他轻声问,“听说他从小就病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