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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们眼中含泪,全场一片安静,只有挪动水车的声音。
好在水车方才已经被立起,现在就是往外移动些许,黄河河道下头泥沙为多,大石头却是没有的,所以移动起来也比较容易,尽管如此,他们也动了近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内,河里头的人换了两拨,岸上的女人们一旦看到下头有人上来,赶紧将棉被搭在了人身上,又灌下去一大碗红糖姜水。
这时候没人去思考红糖有多昂贵,也没人去想上来的那人是不是和自己家里有嫌隙。
他们只知道大家都是成皋人,下水了的都是好汉子。
河里头的黄牛也挡不住了,但是他们给妇人们争取了缝制沙袋的时间,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拿出了些布料,有些干脆将被料皮子扯了下来,这个大,能包住更多的沙。
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平日里头再吝啬的妇人也拿了些布料出来。
正所谓众志可成城,在此万众一心下,水车终于被搭好。
河里头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等岸上县令一声令下让大家上岸的时候,有几人都已经失了力道,还是几个老爷们下了水把家里小子弄上来的,虽然嘴里没能免去嘲笑,但是眼中却是自豪的。
嘿嘿嘿,家里的臭小子也是条汉子了。
此时夏安然早已经被吕夫人剥光了擦干净又换了一套衣服了,吕夫人对他这样冒失的行为非常不满意,表示在外面给熊孩子留面子,等回去再批评。
对比之下同样立功的老黄牛们就幸福多了,都在边上吃着小孩儿特地割来的嫩草,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别提多惬意。
这次很幸运的并未出现事故,虽然发生过几次意外,好在都有惊无险,盖因此处水流平缓也无暗礁,也没有漩涡,也算是苍天庇佑。
等他们这边的人上了岸,河对岸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方才河对岸也有几个会游水的人下水游过来帮了忙,现在也在这边岸上喝糖水呢,一时之间两村气氛空前友好。
等诸人回撤,移开了沙包,工匠们松开了捆扎着转盘的绳子,就在大家的等待中,轮盘在水中,极其缓慢得转动了起来。
竹筒在黄河中舀起水,然后抬高,随着转动在空中一个位置倾倒下来。
第一圈转的极为缓慢,直到真的看到水倒了下来,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欢呼出声。
至于这速度的快慢,倒是没人在意的。
它再慢,但是它不停啊,大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它还在干活,这已经比最勤奋的老黄牛还要勤奋啦!
夏安然倒是有些不满意。
他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他记得提高水车的速度是有办法来着……对了,似乎是加大接触面增加阻力,阻力大了给水车的动力就大了。
正当他准备将这个告知工匠时,就见几个木匠已经围在了之前所做的小水车边上,一个年轻人边比划便将一个小木片挂在了轮身上。
夏安然一愣,然后莞尔。
他将手插入另一手的袖兜里面,浅笑着看着黄河岸的热闹景色。
他只感觉可惜自己画得太差,否则真想把这一幕留下来传下去。
正在河边一片欢腾的时候,一队差役到了,他们是来寻庞县令的,这些人先是打量了片刻水车,觉得这有点意思,但是可能因为心情沉重的缘故,并未多问,只是将信函交给了庞县令。
庞县令展信,随后表情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冷凝,原本欢愉的气场也猛然消失了。
他合上信,对着走来的县丞使了个颜色,小声道“董贼纵容手下官军于都城滥杀,奸淫抢掠无恶不作。”
他声音虽小,夏安然却靠着敏锐的听觉于下风处听到了这些讯息,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现在是十月,记得这时候……董卓正是到了权势滔天的时候,洛阳城……
他叹了一口气。
再看那缓慢转动起来的风车,心情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明媚了,反而感觉有些这就是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荒谬感。
乱世,将来。
这一刻夏安然并无将看到群雄逐鹿之景的欢愉之情,反而有些悲怆。
只为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正兴致盎然得在为水车搭建接水台的百姓,又看了眉头深皱的县令和县丞。
他缓缓挪动了步子走了过去。
一时之间,黄老那日慷慨念赋的脸,老师殷殷教诲,鹿鸣宴上诸人齐念诗时候的场景,苏大人坦然赴死时候,诸多诸多的场景,汇成了最后一句话。
为,天下太平。
他一揖到底“庞大人,该修关了。”
成皋关,现在不过是一仰仗黄河天乾和楚汉之争时候刘邦留下防御工事的关口,这些日子夏安然已经在空闲时候走到了关边细细打量过了,自楚汉大战之后,迄今四百余年间,成皋关虽常有小修,却无大修。
尤其是近些年,成皋关为唯一的洛阳城东西方通道,为了商路方便,扩宽了城门,整修了地面,却很久没有加高过城墙,疏通护城河了。
夏安然自红楼而来,来之前刚经历了守城之战,入闽时又经过了修建于未来的仙霞关,如今看成皋关……颇有些看不过眼。
庞县令看着这个少年郎,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夏安然亦是直直对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