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媛话落后，整个会议室就陷进了沉睡般的死寂。
    江珂低着头，肩膀颤颤，可最终连视线都没抬起。
    过了会儿，才听到她幽幽的声音从底下浮上来，声音又轻又细：“我准备退学了。”
    她的眼睫跟着她的话音一块的颤抖，两只手扭在了一起，手指交叠着，能看到在暗暗地用力。
    陈媛愣了神，也就是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她自己的这句假模假样的凑近乎，仿佛是在戳江珂脊梁骨般的自作聪明。
    她心思一转，暗暗叹了口气。
    因为失恋想要退学？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鬼事。
    不就是个男人。陈媛轻嗤。
    可当她抬起眼看到江珂的模样，所有的话又像是骨头卡在了喉咙，她被堵住了半天，等劲儿缓了过去也说不出什么其他。
    陈媛的心思丧了下来，她分明不渴，却不由的拿起杯抿了口，整个人似乎跟着江珂一块沉到了地底。
    她的心态因为江珂的一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方面是可怜面前的这个跟她大约一个年纪的同学，更多的是见不到能推动这个案子继续走下去的光。
    “你有替自己想过吗？”
    余青突然一句，让陈媛错愕。
    陈媛不可置信的偏过头，在她眼里，江珂现在根本经受不住这么严苛的问话，余青这一句，就好比是对待嫌疑人的质问。
    跟着陈媛一块诧异的还有江珂，她终于把头抬起，她脸色苍白的，眼底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泛起的青色。
    她的嘴唇干燥的起了层皮，双唇颤了颤，似乎想反驳什么。
    “等后悔了再复读，跟比自己小几岁的高中生一起，你觉得重来一次能再考上滨大吗？”余青看到了江珂那转瞬的微表情，他继续道。话里冷冷的，听不出情绪。“或者索性就不读了，拿着高中文凭在南城找找工作，你觉得可以做什么，流水线的工人，还是电话推销？”
    他明明白白的把江珂的两条路摆在她眼前，余青知道，江珂父母都是农民，她是好不容易从山里出来的，吃了多少的苦，才有了今天的这个盼头。
    可如今，就因为一个骗子，她就如此的准备搭上所有辛苦才换来的可以改变命运的道路。
    他不甘愿，这不甘愿中隐隐夹杂着几分他的私人情感。
    江珂与他不同，可又有几分相同。
    他跟她都是靠着自己，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他不相信跟他如此一般的人会这么的脆弱。
    真正脆弱的人是不会准备这么充分的材料，主动将自己所有的丑态暴露，交给至衡。
    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是江珂没说的。
    果然，她给出他在等的答案。
    “你也是滨大的？”江珂终于开口，可她问的不是余青，她直勾勾的看着陈媛，问道。
    陈媛一时间竟没勇气回应，她不知江珂意欲何为，卡壳了半会，才磕磕绊绊的回道：“是...是的。”
    江珂轻笑，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来表情，只不过有种说不出怪异，她对着陈媛说道：“那你一定也听说了。”
    陈媛更是疑惑，幸好，未等她提问，江珂顾自继续道：“整个滨大都知道我被渣男骗了，聊天记录传的到处都是，我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着骂是母狗，你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江珂一反常态，话突然多了起来，或者是他们先入为主的以为沉默安静就是江珂的常态。
    以貌取人的毛病，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无论是谁都避免不了。
    “休学么，休了一年两年，回来了不还是一样。我想过了，不如一刀两断。”
    她说话时，语气平稳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根本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些什么。
    PUA诈骗，校园霸凌，内外兼并的精神压力，单单是其中一样就能把一个正常人压垮。
    余青发现他们对江珂先入为主的印象过于刻板了。
    在没见江珂之前，他们脑海里的对于江珂的人物画像是个有些笨拙、心软、极易被控制的女人。
    可这短短几分钟，几句话的时间，江珂的反应就足以刷新他们对于她的认知。
    她傻吗？糊涂吗？脆弱吗？
    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跟这几个词语都毫不沾边。
    她甚至可以直面自己目前遇到的问题，从这些麻烦中抽身，拿出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我知道警察为什么不立案。”江珂说。“无非是觉得我是自愿的，我跟主....我跟秦正威是正常恋爱关系，不存在经济纠纷。”她脸色变了，惨白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自己手心里，可她却是觉不得疼一般的。
    余青听到了江珂刚刚下意识的那个音节：主人。
    也正是因为江珂清楚自己下意识的称呼，才有了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你知道秦正威现在在哪里吗？”余青问道。
    他看着江珂的表情，如此变化的情绪，将她不愿意说的全都暴露在了脸上。
    余青滑话落，只见她身体一僵，声音突然就断了。
    她的视线又垂了下去，时间仿佛又被拨回到了他们刚刚进到会议室的那一秒。
    江珂拒绝回答。
    拒绝到她连谈话都不愿意继续。
    余青皱起眉，他在脑海中慢慢把零碎的信息拼凑到了一块，逐渐还原了整个故事的大概。
    只是看江珂现在的状态，显然再也问不出再多的细节。
    “明天方便吗？需要一起去趟警局。不立案的话警方有义务提供不立案通知书，拿到通知书后，可以要求复议。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你的诉求只是希望警方立案。”余青说。
    江珂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拿起了桌上放着的帆布包，起身背在了肩上。
    “明天两点，那边见。”她又是拿着那又轻又细的声音，没再看他们，留下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怪人，现在，我想为我的想法道歉。”陈媛看着江珂的背景，对着余青默默地说道。
    她拿来的电脑上没输上一个字，连屏幕都自动进入了待机模式。对她而言，整个接近一个多小时的谈话就像十分钟般的短暂，可明明没说几句话，却信息量巨大。
    余青没搭话，他重新拿起桌面上铺着的材料，回想着江珂从始至终的所有反应，心头不由产生中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
    无论江珂找他们的诉求是什么，都不止是立案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