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保全愣了一下，没想到许阳突然把话题岔到这里来了：“也会一点，但是做的不多。”
    许阳点点头，问：“刘医生在炒青菜的时候，会加入大量的生姜吗？”
    刘保全迟疑道：“这样会很奇怪吧。”
    许阳又问：“那若是在烧鱼呢，刘医生会加入大量生姜。”
    刘保全点点头：“还得加入大葱和黄酒，不然压不住腥味。”
    许阳露出微笑，他道：“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刘保全一怔：“你是说……”
    许阳道：“关键点其实根本不是能不能用黄酒和生姜，而是要在什么菜里面加。你在青菜里面加入，自然会很奇怪，可是你要是在鱼里面加入，就很妥帖了。”
    “中医的奥妙，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以药性之偏，纠人体之偏。没有任何一味药是完全无毒无害的，你在辨证正确的基础上用药，就如生姜黄酒碰上河鱼，很恰当。”
    “但这个辨证，只能以中医的诊断理论来进行，只有基于这样的基础，使用的才叫中药。脱离了中医的理论，便不能称之为中药。实验室的数据，并没有中医理论做支撑。”
    刘保全似乎有些明白了，可他还有不解：“可就算是中医的理论，生附也是有大毒的。难道只因为它是鱼，就不管加入多少生姜都是可以的吗？难道不会对整道菜品味道造成损害吗？”
    许阳道：“当然不是，过年前，我曾经看过一个美食视频，几个老大爷在教做菜，其中一个在烧鱼头，他说为了汤汁粘稠，味道浓郁，一下子往里面倒了大半罐子白糖。”
    刘保全瞳孔骤然一大。
    许阳见状，他也道：“对，当时我也是这个表情。我在想，像这样使用白糖，不得齁死吗？可随后这个厨师，又往里面加入了一小勺盐，说用一小勺盐足以压下半罐子白糖的齁甜。”
    “是啊，那一刻，我便已经明悟了。关键不在于糖的多少，而是在于你要怎么制约它。要发挥糖的功效，又要制约它的齁甜，这便是中医组方的奥妙。单药材和组方，是两回事。”
    “哦。”刘保全点点头，他明白了，难怪病人的肝肾没有造成明显的损害。鱼，本就该多加生姜，可又用了别的调料制约浓重的姜味，达到增香，去腥，不显姜味，反而能突出鱼味鲜美的目的。
    “受教了，祖国医学确实博大精深，以后看来我得多多研究才是。”刘保全心悦诚服。
    许阳道：“客气了，互相学习，相互配合才是。”
    刘保全笑道：“许医生用做菜来比喻中医中药，简单却发人深省，确实厉害。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名厨是哪位，等可以回家了，我也去找找这个名厨的视频，做菜给家里人尝一下。”
    “额……”许阳回忆了一下，还是在过年前了，张可在做饭的时候，点开视频照着人家学习。许阳在旁边帮忙的时候，就看了这一次，他道：“是谁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都叫他大爷，是个北京的国宴名厨。”
    “啊……好……”刘保全应了一声，只能回去再搜索了。他解了心中的疑惑，感谢完许阳之后，便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许阳的思绪也稍稍扩散了一下。放眼世界，其实中药有很多，每个国家都有。但只有在中医的指导思想下，使用的中药，才叫中药。
    实验室里，根据现代物理化学理论做的研究，提取有毒或者有效物质，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的那种，只能叫做植物药、矿物药，并不能称之为中药。
    这样的研究结果，可以治病吗？
    当然可以。
    但问题就是，你要把这套研究结果和依据套在中医的脑袋上，限制了中医使用中药，那就是问题了。
    用圣经套在了和尚的脑袋上，你还怎么让人家好好念佛经？
    这就是刘保全困惑所在，他的困惑，恰恰就是目前中药使用的最大问题。亦是现代医学和传统中医最大冲突所在。
    还是那句话，只有在中医理论指导下使用的中药，那才叫做中药。
    而这个病人在持续了这样大剂量方子的十五日治疗之后，她的肝肾不仅没有损伤，核酸三次检测还都是阴性，胸部ct显示已无大碍，已经达到了可以出院的标准了。
    出院时，许阳还给她开了附子理中汤和当归四逆汤加减的善后处方，温阳二字，贯彻治疗全过程。
    在中医思想指导下，大胆使用中药，终使病人转危为安，痊愈出院。
    第719章 全人类的幸事
    最惨烈的前线战役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封闭两月的古老城市，也终于要迎来解封。
    而他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支援医疗队伍，最后几批也要迈上了归程。
    终是到了告别的时候，看着那一张张明明很熟悉，却带着口罩没看见样貌的脸，众人都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滋生着。
    战友情。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真正的战争。
    而他们亦是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有机会，我们会去明心分院拜访的。”这是许阳今天听见最多的一句话。
    “很高兴认识你，许阳医生，也很庆幸你能让我们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医。”这是许阳今天你听见第二多的话。
    “谢谢你，许阳医生。”
    “谢谢你们。”
    ……
    带着万千感慨的思绪，许阳他们登上了离去的大巴车。
    刚驶离酒店没多久，徐原就突然大喊一声：“快看。”
    明心分院众人往外面看去，见路两边站着很多人，在向他们招手和欢呼。再抬头看去，路两边高楼上的窗户里面也伸出了一双双挥舞的手臂。
    “他们……”众人微微一怔。
    前面带队的骑摩托的交警同志刻意放缓了速度，开大巴车的司机师傅也放缓了速度，好让这辛苦了很久的医生护士们享受他们应得的荣誉。
    大巴车的速度慢下来了，可两边两侧的人却更多了起来。
    车内众人都在欣喜地看着这一切。
    徐原更是打开了窗户，把头探出去，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哎，我叫徐原，是明心分院的医生。”
    姚柄见状也不甘示弱，立刻伸出头，喊：“我叫姚柄，也是明心分院的医生。”
    喊一半，他又缩回来了，然后打开手机视频聊天，大声说：“爸，妈，你们看，他们都是来送我们的。爸，我出息了，我是个医生了……”
    说到这里，姚柄突然哭了起来。
    许阳伸手拍了拍这位老朋友，内心有很多感慨，瞎混日子的姚柄终于长大了，然后他扭头对一旁的张华说：“来，张华，把他哭的样子拍下来。”
    “操。”姚柄哭着骂了一声。
    车内众人，又是感动，又是兴奋，想笑吧，但却又感觉不到自己的笑。想感动流泪吧，可是嘴巴咧开的全是笑容。
    此刻，他们又想起了许阳之前写的那篇短文。
    我们的身后站着人民！
    ……
    车队慢慢行驶到机场，机场也给与了过水门的最高礼遇。
    等上了飞机之后，众人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一些。
    飞机上，好多人在闭着眼睛休息。
    只有张华小同志拿了本书在看。
    “哟嚯，这么认真呢？”徐原一把就把张华的书给抢走了。
    “你还我。”张华想去抢。
    徐原高高拿起，看了一眼之后，又仍还给张华了：“我还以为什么书呢，还以为你小子这么勤奋，原来看的是闲书，三体，你还喜欢看科幻啊？”
    张华小心地看一眼许阳的表情，见许阳没说什么，他才道：“陆陆续续看一年多了，一直没时间看完。这次，来这边之前，我就把这本书装在包里，要是能平安回来，我就在路上把它看完。”
    徐原不置可否，然后问：“好看吗？讲什么的啊，什么黑暗森林啊？还有森林？”
    张华说：“这是第二本，黑暗森林法则。就是说我们的人类文明啊，不能暴露自己的坐标位置，还有自己产生了文明，不然会被其他高等级文明给毁灭的。”
    姚柄也来了兴趣了，插嘴道：“啊，为什么啊？一暴露就被毁灭，凭啥？没招人家没惹人家。”
    张华解释道：“因为保不齐你有一天突然厉害了，就有可能把人家给灭了啊，为了防止这种风险，所以低等级文明只要是暴露了，就会被消灭在萌芽之中。”
    机舱里面好多没睡着的医生护士都看了过来，都被聊起兴趣了。
    徐原更不解了：“人家都这么牛了，一抬手就能把别的文明给灭了，那干嘛还怕人家低等级的文明啊？”
    张华见好多人在看着他，他也赶紧坐直了身子，说：“这里就牵扯到另外一个知识点，科学技术爆炸。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低等文明的科学技术就会迎来一次大爆炸，也许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超越高等文明。”
    “而那个时候高等文明也就处在危险被动的地步了，所以他们为了消除这个潜在的危险，只能动手毁灭已经被发现的任何低等级的文明。”
    徐原重复一声：“科学技术爆炸？”
    张华点点头：“对啊，你看看我们，中华文明五千年，人类文明更长，可是这几千年的文明发展，都没有二战来的这几十年的变化大，这就是科学大爆炸。”
    “不说别的，就说十年前。咱们的手机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你再看看现在，视频，语音，手机支付，远程控制家里电器，大型游戏，这难道不是爆炸吗？”
    “那如果再过十年呢，再过三十年呢？”张华越说越起劲：“就像西医一样，华盛顿都是被放血过多死的，民国时期手术风险都还是很大，你再看看现在……”
    张华见大家的脸色都不一样了，他立刻闭上了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徐原推了推他的书，道：“看你的去！”
    许阳则看向了窗外的蓝天白云。
    其实张华说的也不错，科学技术是在爆炸增长，而现代医学是牢牢捆绑在科学这架火箭上的。五十年前的西医和现在的西医技术，确实不是一个量级。可若是再过五十年呢……
    在生命科学领域，对生命的认知，中医已经有了千年的探索。
    现代医学是在不断深入微观领域，就像这次疫情，抓住病毒不断分析，抓到里面的毒株内核。
    而中医，则是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来分析，探索的是人与自然，人与天地的关系。
    许阳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自责和尴尬的张华，他道：“如果连提都不能提，岂不是说我们自己这么早就认输了，就甘愿成为附庸了？”
    大家都看向了许阳。
    许阳微微笑了笑，说：“中医界有句老话，叫做药过十八，医生当杀，我很讨厌那种见病治病见症治症的做法，稀里糊涂，一点章法都没有的大杂烩，治一个简单的病都能用上了三十多种药，相互影响，见效甚微。”
    “可放在我自己身上，我曾经治过一个肾病患者，身上多处出现问题，我用简方却不效。后来，卯着牙上了近五十味中药，看似杂乱无章，相互影响，可反而效果不错。后来又多次遇见如此情况。”
    “作为开方的医生，我自己都有困惑。我去询问祁老师，对中药研究最为透彻的祁老师，也一时难以给出答复。中药之奥妙，吾等未曾尽探。”
    “中医光辉灿烂千年，千年以来，遗落在沙滩上的明珠甚多。对生命和自然的认知，其实我们并没有完全发掘出千年中医的尽数精华与传承。”
    “中医人，不该自甘堕落。若是有一天，我们倾尽中医全部传承和精华，也比不过现代医学的科技爆炸。届时……”
    大家都看向许阳。
    许阳反而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届时，是中医的末日，可却是人类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