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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你站在那,才向你奔来。
宋韫和齐胤在院子里玩闹,眼里心里只有彼此,没发现罗敷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一条缝隙,一直听着院里的动静,目光逐渐深沉。
玩累了,宋韫正要回房休息,太傅去而复返回,带着一块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男装,以及一套假胡须。
“穿上,入夜跟我出去。”
宋韫不知太傅意欲何为,但都照做。
阑州与阙州一样,都是临海的州城,但又大有不同——
阙州州牧府寒酸,百姓们却大多富足,街市上也热闹;阑州州牧府富丽堂皇,州内富户却少,街上做买卖的门类也不多,百姓们的穿着也大多简朴。
昨日入州牧府,阑州许多百姓虽未看清纱帷后太后长相,却都知道太后身边有条寸步不离的黑狗。既然是换了男装出行,要隐藏身份,自然是不能带着齐胤了。
宋韫许多年没有穿着男装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了。虽然贴了胡须,将年龄扮老,但外貌还是俊朗至极,和焉云深的美髯公形象有些相似。两人同行,一路上惹了不少视线,宋韫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是哪家两位老爷,怎么从没见过。
宋韫生怕有人认出他来,心里不安,焉云深走在身侧,提醒:“腰背挺直。身为男儿,就应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宋韫心头一震,自己长期以来盼望的,不就是堂堂正正以男人身份立于人世吗?终于有机会,还怕什么?
宋韫对太傅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样的话,连父亲也未对他说过。
太傅没给他回应,径自在一家街边馄饨摊坐下,招呼老板:“来两碗馄饨。”
南方人多爱吃这种连汤带料的面食,街上摊档随处可见。太傅选的这家并没什么特色。
宋韫跟过去坐下,看了眼周围环境,“太……老师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吗?”
太傅正襟危坐,没有回答他,而是说:“等会多看多闻多尝多想,我有问题要考你。”
宋韫瞬间头皮发紧,上辈子殿试时就被太傅策问过,比回答皇帝的问题还让人紧张。几个时政问题对答下来,宋韫后背都湿透了。谁能想到,这辈子还要受这种罪。
“老师想考什么?”宋韫大着胆子问。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焉云深从箸笼里抽出筷子,将其中一碗大半的馄饨拨到另一碗中。
他把多的那碗推到宋韫面前,“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说罢,太傅开始吃馄饨。
宋韫怔了怔,低头看自己冒尖的碗,也赶紧抽出筷子开吃,顾不上嚼细就往下吞——和太傅同桌吃饭已经够吓人了。
若是太傅先吃完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吃相,那他怕是要胃痛一整天。
宋韫大口快吃,几乎是囫囵地往下吞,连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同时脑筋快速运转,余光留意着街上贩夫走卒的神态语言——太傅带他来街上,大概是要考他对本地风土人情的认识吧——这样眼耳口鼻并用,身心都紧张极了,宋韫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涂在眉间的脂粉都有些晕开了,眉心的红痣若隐若现。好在不早不晚,刚好和太傅同时吃完。
太傅最后喝了一口热汤,搁下筷子,问:“这馄饨滋味如何?”然后就看着宋韫没有下文了。
宋韫懵了,就考这个?
宋韫是万万没想到,太傅约自己出来,不考时政不问民策,只问一碗馄饨的滋味。
但除了烫,宋韫什么都没来得及尝出来啊。
不对……按照宋韫对太傅的了解,应当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要解答这个题目,应当还是要往民生政务上靠,可馄饨滋味会和什么正事相关呢?
宋韫绞尽脑汁思索,同时仔细观察摊档前走过的所有行人——
从面前走过的一位小哥裤腿高高挽着,腿部的皮肤有点皱,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和宋韫先前见到海贼的手脚有些相像。
有个媒婆打扮的大娘笑脸迎上小哥,伸出臂弯里挎着的小篮,说:“这是刘家刚打下的枣子,多好……什么时候再去坐坐?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再没见过你们这样般配的一对儿了,到时候就把事情办了吧。”
小伙子神情犹豫,说再等等。
看来是女方欢喜这门亲事,男方还在摆架子,媒婆不肯罢休,拉拉扯扯还想要个准话。
看这穿着气质,这位小哥也不是大富大贵的,怎么行情这么紧俏?
这两人走过去了,又走来一对母子。母亲手里也提着个菜篮,小孩踮着脚舔了舔指头伸进篮子,被母亲发现拍了下后脑。小孩却还喜滋滋地把蘸了一圈白色颗粒的指头塞进嘴里,咧着嘴笑:“真好吃!”
母亲摇着头把篮子用布头遮好,“小馋猫。”
母子俩走远了。
宋韫把目光收回到近旁,看着馄饨摊档上摆着不少瓶瓶罐罐。有猪油有葱姜,有漂浮着蒜粒的蒜水,旁边还有半罐清澈的水。
摊主依次往碗里打好调料,然后掀开锅盖,在热气袅袅白雾升腾中把馄饨舀进碗里,浇上热汤,一碗馄饨便可以端上饭桌了。
宋韫回味起来了,馄饨皮薄肉嫩。但就是有一点不足,太淡了。
淡就是少盐。
阑州缺盐。
那小哥的手脚是在盐水里被泡皱的。他或许是在官府的盐井厂子里做事,所以是媒婆手里的香饽饽。可怜那五六岁的小孩,蘸了一点盐吃,欢喜得挨打都不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