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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说的在理。裴季狸的心狠手辣,宋韫已经见识过,心底也从未完全信任过他。
但宋韫还是不能听太傅的劝,不能从皇宫脱身。
齐胤终究要回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高处不胜寒,他想宋韫陪着他,宋韫想陪着他。
要达成所愿,太傅的态度很重要。
宋韫抿了抿唇,试探着问:“太傅怎样看待那两人?”
焉云深扫宋韫一眼:“屈饶和裴龙斩?”
宋韫点头,“我看,虽不般配,但裴龙斩对屈饶言行都是发自真心。”
焉云深笑:“真是很真,源自无知且刚愎罢了。那莽汉倒是有一桩还可称赞,舍得。”
“舍得?”
“为了报答,命都不要。这不是舍得?”焉云深喟然道,“人生于世,放不下的事太多。两个人在一处,若彼此是最舍不得的,那还好。若有旁的越过对方,两相权衡,要断情舍爱,佳偶也成了怨侣。”
话里的意思不好,像不吉的谶言。宋韫听得心头一沉,同时焉云深点名道:“宋韫。据我所知,你入宫那夜是第一次见先帝。可近来但凡是提到先帝,你都眼中含笑。我不明白,一夜之间怎会生出许多情感。兴许是我看错,但愿是我看错。”
宋韫低头,不敢和太傅对视。太傅目光毒辣,看得太透。
焉云深继续道:“先帝已去,万事成空。若你与裴季狸同盟是因利而聚,趁早散了;若是为情……死人不值得守。皇室血脉与众不同,倒不是说他们天生高人一等,权位争夺远比你想象得残酷,他们的情感与真心早已被至亲的血洗净了。天地之大,众生之多,谁都可以爱,但皇族爱不得,不会有善果。”
皇室斗争当然是残酷的,聪明人都该敬而远之,可皇室里还有齐胤啊。
宋韫急声道:“怎可一概而论!若历经险恶就一定会泯灭善心,天下哪还有好人?皇室之人就一定是冷血无情的吗?”
焉云深想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着宋韫,缓声道:“也有。可惜情深不寿。就算两心相许情真意切,于你而言,身在皇家还有一桩事躲避不开。寻常人家尚且轻易过不去,何况皇室。你难道没想过?还是当局者迷?”
太傅目光落在宋韫平坦的腹部。宋韫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此无话可接,只能保持着沉默。
“你要走的路和天下所有人的不同。就拿刚才两人举例,若是日后因缘际会,裴龙斩和屈饶真能缔结姻缘,回到那药王谷中。他们面对的波折,最多不过是裴家后继无人。只要两人彼此没有怨怼,就可携手一生,旁人又能奈之如何?可你呢——”
不知不觉走了许多路,州牧府的小门已经就在眼前了。
焉云深目光锐利地看着宋韫:“无论是从前的先帝,或是皇室里的其他人,哪一个不想要自己的子嗣?哪能没有自己的子嗣?退一万步,假设你能生育,难道你甘心与他人分享爱人,做那只拥有初一十五的正宫?”
今夜太傅说了许多话,句句戳中要害。宋韫心口像被重重擂了一拳,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推开门进去,齐胤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守着门口,一闻到宋韫的味道就站起来往前扑,没两步又停下在原地转着圈撒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老狐狸有什么可聊啊,还不带我!”
宋韫心里揣着事,没有如往常一样搂着齐胤安慰,也没有揉他的狗头。齐小狗为此又哼唧了许久。
太傅走了。宋韫把今日所见,包括无为和太傅从前就认识,还有屈饶和裴龙斩的纠葛都告诉了齐胤,最后还把袖中的锦囊放到齐胤面前。
齐胤嗅了药丸味道,然后偏着头想了很久,问:“韫韫确定听见的是药王谷?”
宋韫点头:“难道你也知道关于这个地方的事?”
齐胤道:“听说而已。父皇临终前告诉我一些,但说的不是很明白。不过有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韫韫你猜得不错,药王谷和裴季狸是同一个裴。”
“早在前靖谢家时,药王谷谷主就有神医之名,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始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是皇家重金相请,也只能亲自上门就医。且在那之后,再也探寻不着,遑论招之入宫做御医。
后来战起,齐徐两家瓜分靖朝。裴驸马的祖先应乱而出,做了晏国臣子,因此也被药王谷除名。
几十年过去,药王谷一直销声匿迹,没想到在阑州能遇见药王谷的人。循着裴龙斩的踪迹,一定能找到药王谷所在!传言没有药王谷治不好的顽疾……太好了……”
齐胤神情欢喜,宋韫却兴致不高。
原来裴家的来历是这样,难怪御医出身的裴驸马能娶武宗最疼爱的妹妹唤云公主为妻。
从齐胤语气可以听出,多年来,晏国皇室并未放弃对药王谷嫡传的寻访。可这么久以来,齐胤却从没对宋韫提过。
若不是宋韫碰巧遇到裴龙斩,知道药王谷,是不是一辈子齐胤都不会主动对他说?齐胤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和自己分享?
齐胤看出宋韫情绪低落,把下巴送进他手心,“是不是老狐狸又欺负韫韫了?我去咬他两口,给韫韫解气。”
宋韫恹恹的,挼两把狗头:“没有,太傅待我很好。”
齐胤仰头,眼盲小狗目光茫然,他想了一会:“那就是我惹韫韫生气了?不知道是哪错了,但一定是我错了。我先咬自己两口给韫韫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