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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老宅陈设和宋韫那年来的时候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宅子里的人对待宋韫的态度截然不同,阖家老小跪在正门迎接。
宋韫让他们平身,一眼看见许贞的父亲许思,他哪还有殿试时的踌躇满志,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似的。
宋韫关切问道:“大夫来看过了吧?元丰弟弟如今怎样了?”
元丰是许贞的字。宋韫新年满十九岁, 许贞比他小几个月,叫一声弟弟是应当的。
许思上年中了榜眼, 又通过了吏部考核, 已经有了职位,本来陪皇帝南巡之后便要就任。赶上儿子婚期临近,便又告假在老家。
本来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谁能料到临门一脚遭遇如此横祸。
许家族老还算厚道, 许贞夜里被人割了命根子一事不能流传出去,婚事肯定是要作罢了。许家寻了个让女方能体面退婚的由头,对外的说法是昨夜天雷,不仅大师飞升, 许家公子也受上天感召顿悟, 要入道家修行。
现下知道许贞真实情况的, 只有屈茂以及宋韫齐胤。连大夫都没在外面找,是屈茂派的州牧府的府医。
许思双眼浑浊,身形也垮了,向宋韫叩头后起身说:“谢娘娘挂怀,元丰刚才已经清醒。事已至此,往后元丰的前途……”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宋韫帮扶。宋韫能力有限,也不了解前因后果,总不能真如屈茂所说,带许贞进宫做太监,只说先去看看元丰。
宋韫由许思带路,往许贞的卧房走。路上经过许家家祠——本来许思这一支作为旁支,分家之后是不住在老宅的。因为许思中进士,所以族长特许其子成婚在老宅操办,许贞一家提前就搬了回来,就等着婚礼当天在祠堂拜告祖宗。
下人们正在拆除祠堂梁柱上的红绸,低着头却还不忘用余光追着宋韫,心里憋了一肚子闲话想找人攀谈。
齐胤看不见,但能感觉周围低沉压抑的气氛,低声对宋韫说:“按照规矩,帝王驾崩,民间亦要守国丧。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期间不得婚娶。齐俦这不孝的小兔崽子,将国丧压减到半年。这才出国丧几天,许家就急着办喜事。”
宋韫也觉得奇怪,许贞才十八岁,和屈饶差不多大。刚刚考中举人,不搏功名着急成婚做什么?
进了卧室,宋韫不便到床边看望,便隔着屏风问候:“元丰弟弟受苦了,此时感觉好些了吗?”
这种客套话本身也是废话,那物件齐根没了,还能怎么好?
许贞气若游丝地谢恩。其母本来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听见太后来了,赶忙膝行来到宋韫面前叫道:“求娘娘为我儿做主啊!定要狠狠惩治那小贱人!我儿受的苦,要他千倍万倍偿还!”
许贞和许思都被许夫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齐声道:“不要在太后面前胡说!”
宋韫一听,满心疑惑:“夫人是知道何人对元丰行凶的?”
许夫人红着眼眶,甩开来拉自己的丈夫:“怕什么!娘娘在此!万事有娘娘做主!那个小贱人不过名头上是州牧的义子,实际送人亵玩的玩意,就算剐了他又有什么大不了!小贱人,勾引贞儿不成,竟害他至此,我恨不得——”
许思捂着妻子嘴把人往后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许贞也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拖着一地血迹来到宋韫面前叩头:“太……太后!表姐!我娘她惊吓过度说了疯话,行凶之人我们会自行追查,就不劳……不劳娘娘费心了!”
许贞强撑说完这番话,伤口血流不止,痛得昏死过去。
许思好不容易让哭闹不止的妻子闭了嘴,又让下人把儿子抱回床上。
这样折腾下来,他两鬓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
许思对宋韫赔罪道:“家中乱成一团,臣妻失了心智胡言乱语,污了娘娘视听。”
先前许夫人指的分明是屈饶,难道真是他指示裴龙斩动的手?可若真拿准了是他,许思和许贞为何都慌忙遮掩?
“伤害元丰之人,许大人可知是谁?若真有冤,但说无妨,哀家自会主持公道。”宋韫肃然道。
许思连连摇头:“无冤无冤!不过是毛贼半夜入室行窃伤人,元丰遭此意外。娘娘孕期凤体要紧,不敢劳娘娘操心。臣这就送娘娘回州牧府歇息。”
什么毛贼行窃专冲着人命根子去?这其中分明有隐情。
宋韫和齐胤对望一眼,既然许思不说,那就只能暗中追查了。
宋韫由许思送着从许贞卧房退出来,刚走到祠堂外,屈饶尖利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姓许的!放了我娘!”
宋韫放眼望去,屈饶又哭又闹,疯了似的往里冲,身后裴龙斩手握长刀,为他驱散一切上前阻拦的人。
在裴龙斩的保护下,屈饶很快来到宋韫面前,蓄满了泪水的双眼通红。他看着许思和宋韫,脸上的神情先是错愕再是绝望,屈饶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太后……你也在这……啊,对,你也是许家人……你当然要帮着许家,我算什么……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不是……”
许思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呵斥在一旁偷听偷看的下人:“愣着做什么,把这厮拖出去!”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来拉屈饶,裴龙斩一亮刀刃,全都吓退了回去。
屈饶颓然跌坐在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一声比一声悲哀地喊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