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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医捏过苏星回的手腕,脉象已经虚弱不堪,他又翻开两只眼皮,迅速地查证了一番。
先施麻醉拔箭,剪除碎片,挖去烂肉,才方便清洗伤口。 钟太医转头指挥起他的助手医师,你去准备刀剪、火烛、麻醉药,你去看热水是否烧来。
钟太医本来还要几个内官过来帮忙,但裴彦麟还在,他只好道:就麻烦裴相公把她移到担床上。
钟太医去擦手消毒,禁卫抬了担床过来,裴彦麟小心翼翼地把苏星回放上去。期间她的眼睛眨动了一下,胸口也稍有起伏。
她的骨头散了,身体衰弱,再不及时救治,肾脏就会全部衰竭。苏星回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
她的神思已不甚清明,像溺在水里的人,耳朵里,喉咙里灌满了水,全是窒息的味道。她听不见声音,发不出声音,几次都要昏过去,但对生的渴望促使她抓住浮草,哪怕只能游上浅滩。
她在没有尽头的水里挣扎,恍惚听见太医署的人在问:下官是钟太医的助手,不如让下官帮裴相公处理伤势吧?
皮肉外伤,我不妨事。钟太医,您请您务必要救她。
裴彦麟在无声哽咽,但他的回答还是出卖了他的惶惧。
作为权倾一朝的权臣,他习惯了隐忍不发,把一切痛苦根源深埋心底,独自舔舐。
苏星回的眼角也滚下一颗泪滴。和着酒味的药丸喂进嘴里,苦液流入喉咙,涩味让她的伤口更痛了。
三郎。她痛苦不堪地嘤咛,眼皮撑开一丝缝隙。她的声音如此低沉无力,连钟太医也无察觉,也只有他听见了。
裴彦麟把左手放在她的掌心,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钟太医说:相公外面稍站,否则下官不好施刀。
内官抬了一架屏风,作为临时的隔断,药童拽起裴彦麟的蹀躞带,半拖半拽才把他请到了屏风这头。
麻醉开始生效,衣襟剪开,露出肩头和胸口的两处箭伤。苏星回的身体麻木不仁,她感觉到的唯一冰冷,来自刀刃划过肌肤。
动刀前,钟太医和她道:娘子,麻醉只能帮你暂缓痛意,施刀的时候可能还是会有一点疼。
钟太医是军中的伤医出身,他用一把刀给人伐髓换血,救下了不少将士的性命。他的刀也果然名不虚传,又快又准,剜出箭头,血喷洒出,苏星回只觉死去活来。
她生生疼出一身汗水,身体更是无法抑制地抽搐痉挛,气息在胸中乱撞一气,差一点就让她命丧黄泉。
但她死不了了。钟太医妙手回春,救转了她的命。苏星回放下了戒备,安心地昏睡过去。
裴彦麟也意识到她挺了过来,提在胸口的气沉了下去。
隔着薄绢朦胧望去,他的双目渐渐通红,眼眶里浑然不觉地滚出两行眼泪。滚烫的泪珠让他惊醒了过来,才发觉手掌流血,刺痛钻心。
他抬起手,惊愕地凝视掌中染血的双雁纹螺钿梳背。是方才她掌中掉出来的东西。
裴相公她是您的什么人呐?药童满心的好奇。他偏过脑袋,面露诧异。
裴彦麟把螺钿梳背藏起来,她是我的发妻。
小小药童顿时张大了眼睛,就是那位
在内官的眼色示意下,他才意识到要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然后改口道:她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娘子了。那么多的叛军,大家都吓坏了,她却能独当一面。
小孩童言无忌,裴彦麟没有与他计较,但也没有表示赞许。他忧心忡忡,任何人的话都没有心思听。
灯火簌簌剥落,燃了半烛的光景,一盆一盆的血水接出来,在这黯然昏昧的屋宇下,格外显得骇人。
众人都有些疲惫,但都松了一口气。轻快的风里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吹歪了两道烛影。
助手医师抹着汗从屏风后走出来,先给裴彦麟报信,钟太医给娘子包扎了伤口,正在续骨固定。但她受的伤实在太多,特别是胸口的箭伤,还有断骨刺破了脏腑,导致内出血严重。能不能彻底挺过来,还要看她本身的意志,不能掉以轻心。
裴彦麟紧皱的眉毛没有片刻展开,他揖手道:多谢!
医师躬身退到一旁洗手,药童也过去整理医具。
左右卫的长史就在这时,从殿外无声地走到了裴彦麟的身后。左右卫已经扫除了零散的叛逆,他过来请示,这些抓住的逆贼该怎样处置。
裴彦麟手里又是汗,又是血。他道:收押起来,回京依法判处。
长史犹豫不决地望向他的侧脸,现在是丑时,他的脸上新长出了胡茬,看着很显寥落。
可裴彦麟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圣人不肯休息,必要等几位相公去述职。他不得不说:许侍中去追缉南平公主等人,周相公此刻还在御前,裴相公您还是先去一趟吧。
女帝的几个儿子已经请过一轮罪了,该轮到相辅们请罪了。
裴彦麟望了眼屏风上忙碌的影子,走向殿外站了许久的裕安公主。
公主他欲言又止道。
裕安知道一些情况,她特别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相公去吧。河内郡夫人在别馆等消息,这里不能住人,我等这里结束,就送她到别馆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