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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的话慢慢染上了一点色彩,掺杂了被灼热的气管挤压过吐出的沙哑气息:“但是,另一个我,真的是、纯粹的邪恶么?”
陆零柒对那个守门人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她记得从西幻世界回来的时候,撕裂她胸口的随手一划。她问了一个像是开玩笑的问题:
“那个你,会接受我吗?”
守门人微怔,失笑:“若两个我都愿意,你该如何选择?”
“两个人……既然都是你,也不是不可以。”陆零柒煞有其事地说,“只是稍稍有些刺激,但我不该跟你讲人类的伦理。”
守门人细长的眉毛轻挑,她含笑低声道:“我还有一个习惯……”
“死了的人,我会渐渐忘记她。”
夜风渐大,让她一丝不乱的发难得有些凌乱,守门人的声音顺着风一起送到陆零柒耳边,又凉又柔:“所以你要努力活下去,让我能一直记住你。”
陆零柒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当然会好好活着。”
“我以为你会向我祈求永恒。”守门人舒展开眉头。
“如果不存在湮灭一切的死亡,那么活着毫无意义。”陆零柒说,“我会争取长久的活着,但不追求上了保险带的不死。”
守门人的暗眸闪过流光,她说话的时候仿佛能折叠扭曲周围的空间,将一切撕扯得微微变形:“我是会偏心的。”
她微微一笑:“在明面的规则上,我已经给予你最大的自由活动空间。”
她伸手,两面多面骰子浮空急速旋转着:“运气很重要,但我的意志更重要。”
她扔出了满点。
“如果人类将我视作为神,那么,存在的主观意识如何能制订完全客观的规则呢?”守门人耐心地说,“这个世界的古人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于是放任强大的国家吞并弱小的国家,哪怕受到压迫和残害,’道’也不会出来相助。同样,你在的C0001,教会认为神即是真理,真理必须独立存在并且永恒存在,但真理却阻止不了强者对弱者的欺压,甚至连教会内部的贪腐和罪恶都无法阻止。
如果人类将我们这样的存在,认定为神的话,那么,为了时代必然发展的趋势纵容战争的发生,为了人类的自由意志允许他们狩猎弱小的动物,为了成全所谓的大局选择牺牲小部分,这一过程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如此,所谓的神灵,祂的绝对中立,其实已经是一种邪恶。”
“不要把期望的神性寄托在我的身上。
不管是这个我,还是承载了过多感性情绪的我,从人类仰望神灵的角度,我和她都是一样的邪恶。
你如果想要和我正常的相处,不如把我看作是人,和你一样的人类,有私心,但也有必要的责任心。”
陆零柒觉得自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一种渺远又苍凉的心境,无关深沉,只是岁月悠悠之后,沉淀下的平和与孤寂。
守门人享受这种孤寂。
她并不渴望非要有一个生物陪着。
这个感受清晰又锐利。
但她也并不讨厌被陪伴着。
换言之,她能够享受每一种状态。
她和祂之间,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像人世间绝大多数恋人那样浓情烈火、如胶似漆。
两个人对话的时间,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海边。
无边的大海推着染上月光的银粼涌向海岸。
陆零柒深吸一口气,闻着咸腥的海风,脚下是柔软细密的沙子。
她看向守门人。
看见她重新变回了在深渊时的装扮,穿着黑色典雅的长袍,慢慢朝海水走去。
那海浪聚集起来,汇聚成银色的阶梯。
多年以前,她曾经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心中装满了对未来的迷惘,然后对着她,踏着海浪,郑重地许了一个愿。
她当时许了什么愿呢?
——我想看看这世界,看遍所有的存在。
希望我珍视的人能跟我一样,也可以有这个机会,看遍一切。
一个非常、微不足道的愿望。
守门人见过很多人,有的渴望永恒,有的渴望爱情,有的渴望友情,有的渴望家人健康,有的渴望成功,有的渴望无穷的力量,有的渴望无尽的财富,填不满的欲望,追不完的梦想,或卑劣或正直,或无私或贪婪,但陆零柒许的似乎不能称为是愿望。
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她希望自己能够去见识见识各种不同的世界,既然有深渊的存在、有守门人的存在。
提起许愿时她的脑子里甚至没有复仇,尽管她当时失去了前半生最重要的同伴。
当时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守门人没有问她,即使陆零柒那时候晚上闭眼就能看到她逃离那座岛的场景。她一度曾经极度渴望强大后回来进行血色复仇。愤怒和不甘快将她整个人燃烧吞没了。
海洋像睡了起皱的白色床单,银白的冷色调落在守门人银色的长发尾,海水沸腾似地激烈翻动。
守门人拾阶而上,稍顷,她转过身,微俯下身,伸出手,陆零柒几乎能听见袖口的布料滑在到她手背的细微摩擦声。
一节一节指骨从苍白的手背隐隐约约延展出来,在脆弱细嫩的表皮下慢慢浮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