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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燕云不在,他就代替燕云教训自己。低头继续挖了几铲子,他跳进了坑中,继续往深里挖,如此挖了一会儿,他抬起左手,又给了自己一击。
葛秀夫望着他,起初只是看热闹,看他那尚且白皙的脊背如何从白变红,又如何被阳光从红里烤出黑来。他自己是一点阳光都不能晒,所以格外喜欢观察旁人的日光浴。往年来到这海滨度假的时候,他有时候见了那晒得黑而匀的人,简直恨不得伸手摸人家一把,但此举又不可行,随便去摸陌生的人,当然不妥,说起来好像是他耍流氓。而对于熟识的人,譬如和他同游的女朋友们,他又不肯说这个话。尽管他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他拍出足够多的钞票,必有女人肯牺牲自己的细皮白肉,把自己晒成个黑里俏、再供他赏鉴。除了女朋友之外,他的那些个保镖们若是得知了此事,大概也会愿意赚这笔钱。
不肯说,不好意思说。平时怎么野调无腔都好意思,偏偏一提到这个话,就不好意思了,仿佛此话关乎他的隐私,讲给谁听都不合适,都像是自曝其短,唯独可以告诉傅西凉,因为相信傅西凉听见就是听见了,知道就是知道了,不会转过身再去进行深刻的思考,不会因为他这句话而琢磨他、分析他、议论他、嘲讽他。
忽然留意到了傅西凉的异常举动,他弯腰拿起了那倚着桌腿的黑伞,起身趿拉了拖鞋,撑开伞走了过去:“干什么呢?”
傅西凉先前挖得入神,早把他忘了,如今站在半人多深的坑里,他面对着前方葛秀夫的两条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了态,不由得有些窘、有些羞。
葛秀夫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那泛了红的左额角:“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啊?”
他低下头,因为下午出来时就预谋了要大玩一场,所以没戴眼镜。睫毛垂下来,在红彤彤的面颊上投下了隐约的影子。
葛秀夫又抬起手,拂去了他额角的沙子。他那眉眼鼻梁的轮廓都深刻,脸偏于窄,是个很有思想、很有灵魂的相貌,只在面颊还留存着一段柔润的线条,表明了他其实还很年轻,脸上还藏着一点孩子气。
“你哥哥在场的时候,我看你很少说话。”葛秀夫忽然说道。
傅西凉放下了铁铲,双手捧了干燥的细沙,让沙子从指缝流下。葛秀夫观察得没有错,他是一次只能应付一个对象,哪怕再多来半个人,他都会不知道和谁说、说什么了。
在人群中,他总是沉默的。
葛秀夫这时又道:“你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他依言转过了身,让葛秀夫看自己那被晒成了赤金色的后背。一只手掌抚上了他的脊梁,葛秀夫终于如愿以偿。
那皮肤滚烫的,一片片的沾了细沙。他说:“差不多就回去吧,当心晒伤。”
他说:“现在已经不晒了,我再玩一会儿。”
“回去吧。”葛秀夫说:“我累了。”
傅西凉想了想,双手撑着深坑的两边向上一跃。半人多深的坑,渗了半坑的水,他将一只泥水淋漓的脚蹬上地面,决定听葛秀夫的话。
“燕云呢?”他又问。
葛秀夫站起来,望了望海滩边的道路:“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放心,他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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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多钟,傅燕云回来了。
他步伐轻快,手里拎着西装上衣的领子,一边走,一边将上衣抡着圈,显然是心情不错。
每次和白公子交谈过后,他的心情都会不错。在今晚见到白公子之前,他被葛秀夫说得心烦意乱,并且感觉自己的人生中除了弟弟也就没什么别的了,所以弟弟的一切问题都是他的问题。但白公子对于他的人生另有看法——白公子并不认为他是自寻烦恼,而是认为他烦恼得十分合理,一个人活在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该有那些烦恼。
因为古语有云:长兄如父。哥哥既是精明有能耐,那么平日多照应着点不精明、没能耐的弟弟,这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谁家都是如此,这负担是傅燕云活该肩负的。要做好哥哥,就得受着这个。好在他那弟弟不是花天酒地的纨绔之徒,就算完全靠上他了,也不至于吃穷了他。这就已经算是他幸运,因为若是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吃喝嫖赌、惹是生非的弟弟,他也得照样接着。
傅燕云被白公子说得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道:“我不在乎为他花钱出力,可我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总装着他,一时都放不下。不瞒你说,我简直是——只要他在我家里住的话,我夜里都要带着他睡觉。”
“因为你总当他是个小孩儿嘛。”白公子告诉他:“但是这也不算什么。令弟论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还年轻得很,加之他自身不是少年老成的人,所以细论起来,或许就好似一个十几岁的孤儿,你身为他的哥哥,多疼爱他一点也是应该的。否则他父母早亡,你这唯一的亲人对他再漠不关心,那他岂不是很可怜?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如此啊。”
傅燕云接二连三的抛出问题,白公子接二连三的给出回答。二人畅谈到了最后,傅燕云的一切问题都被白公子说得不成了问题,而且说得句句有理,让傅燕云听得入耳入心。
因此二人分手之后,他便抡着上衣、吹着口哨,轻松愉快的走了回来。
进了别墅,上了二楼,他见三间卧室全黑着,唯独靠里那间朝海的屋子半掩着门,透出灯光来,便走过去先敲了敲门,然后将门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