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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原来您在这里。”草木的窸窣与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身着出阵服的少年穿花拂叶而来,绶带上的紫藤纹样与满园的紫藤花相映成趣。
见太宰治望来,少年穿过紫藤花架,踩上太宰治所站的小路,礼貌地向他欠身作礼:“主人想见您,请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架架纷披摇落的紫藤花,太宰治沉默地跟在平野藤四郎后面,心底有些不可思议。
自接触到“书”以来,他从不允许自己的精神有片刻懈怠。世界已经是一场噩梦了,如果稍稍松懈,他一定会被拖到噩梦的最深处,无声息地就此溺毙吧?
如果是那样也好。只是他还没看到织田作的小说出版,还没给他一个真正安全的世界。他以毕生心血浇灌的计划如果因他的死亡而中道崩殂的话,即使是太宰治,也会心有不甘啊。
无数个日夜,他就怀着这样的执念,命令自己绷紧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事到如今,支撑他行动的究竟是理智、情感还是执念早已无从分辨,他只记得自己曾在无数个类似的夜晚,站在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隔着窗帘一遍又一遍地推敲自己的计划。
就像得了被害妄想症的恶龙,伏踞在不属于自己的财宝上,将每个过路人都毫无道理地视作假想敌——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就是哪天真的疯掉也不奇怪吧?这个想法曾短暂地占据过他的心神,转瞬又被他摒除了脑海。
他不敢给自己的精神留下半分罅隙。
然而就在刚刚,他居然已经脆弱到怀疑起了自己的存在。
他当然知道原因,这里的气氛太好太融洽,连空气都温柔得像是红药的性格——像是红药绝不会展露在他面前的那一半性格。
平野的脚步停在了天守阁前,他微微倾身,敲了敲审神者房间的纸拉门:“主君,客人到了。”
“请进。”房间里传出红药略带沙哑的声音。
太宰治走进房间,平野关上了门。门外响起少年远去的脚步,太宰治习惯性地环视了一圈房间,发现往常从不缺席的近侍位今天空空如也,房间里只有红药坐在主位上,眼底带着血丝,看向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地坚毅平静,不露一丝疲态。
太宰治主动走过去坐下:“我过来了,红药小姐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红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担心太宰君不告而别,所以让平野请你过来而已。”
太宰治先是一怔,继而苦笑一声:“小姐怎么知道我打算……”
他在这个世界还有些事情想做,本丸的结界却不对他开放,他只能找机会自己想办法。本以为没人会注意到他,没想到看破他计划的偏偏是红药。
“只是猜测而已。”红药回答,脑海中却不期然闯入了一道衣沾夜露的身影。
某个人好像也特别喜欢夜游来着。她唇边闪过几不可见的微笑:“因为如果太宰处在你的情况下,他就会这么做。”
毕竟都是“太宰治”嘛——如果面对的“太宰”不是他,太宰治猜测红药还会加上这样一句。他微微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倒了一杯热水,放在红药手边。
红药稍微意外了一下:“谢谢?”
她没想到太宰治会这样放低姿态。
“毕竟我现在还是红药小姐的阶下囚,”太宰治倒是态度坦然,“那么,您属意如何处理我这个逃跑未遂的俘虏呢?”
红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从手边抽了一张纸笺,推到他面前:“用这个吧。”
太宰治低下头,看到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字,底下一枚鲜红的印章。
“印了我的印,结界会放行的。”她平静地解释,“不过只能用一次,什么时候用,你自己决定。”
太宰治一怔。
“为什么?”他似是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紧接着,又放缓了声音提醒她,“我现在可是‘戴罪之身’啊,红药小姐不怕我离开后不再回来吗?”
“是你主动找我合作的,我不需要担心太宰君毁约。”红药公事公办地回答,“之所以挑这个时间也是因为太宰不在,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激烈反对——不过我相信太宰君会为我们双方的合作考虑,不会做出让我为难的事情,对吧?”
红药的目光不带半分审视,她是真不觉得太宰治有半分可能对自己毁约。
“……是。我就却之不恭了。”太宰治当着红药的面,太宰治收起了那张出入平安的纸笺,也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别有用心。
首领遇刺的消息被港口Mafia封锁得彻底,夜里的交易也半点没停下。中岛敦躲过一队黑西装,挑着小路满横滨乱转。
夜色已深,他总不好在街上大喊大叫。只是还没找到太宰治的去向,中岛敦放心不下,只能挑着那些太宰治平日常去的地方一遍遍地跑。
直到他在从侦探社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一道纯黑色的身影。
“太宰先生?”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人影一动,抬头看来。
中岛敦从没见过太宰治穿黑色的衣服,再加上那个身型也与他印象中有区别,因此叫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道歉的准备。然而那人一抬起头——除去遮住一只眼睛的绷带,那张脸与太宰治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