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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锦沿着大道往前走,平民没见着几个,只看得到在街上巡逻或忙碌的赫连军。他也不必问三营在何处,只消往兵士多的地方去,很快便找见了伤兵营。
景昭所在的三营,乃是重伤营。
他还未走进去,便从敞着的大门里看到躺在庭院里那些伤病。他们或是丢了手,或是丢了脚,或是被火烧伤了半边身子,各个躺在临时铺设的干草上,痛得睡也睡不着,只能像濒死的动物般不停地小声哀鸣。医者和其他负责照看的兵士来回走动,给他们换药、喂药,还得用浸过水的棉布替他们擦嘴,好让他们多少喝点水下去。
一想到景昭也在里面,还有江意所说的失血过多,宗锦不禁担忧了起来。
在战场上时他没工夫考虑其他的,也诚如他自己所言,不觉得景昭就该跟在他身边、在他的保护下生存。但下了战场后,景昭身为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亲近者,他不可能对景昭的死活漠不关心。
宗锦身上的那件外衫,襟口与衣摆都绣满了四棱纹;守卫见他的着装便知道是自己人,并没有拦着他入内。他小心翼翼地从那些伤兵之间的缝走过,顺着长廊一面走一面挨个房间地找着景昭的踪迹。
走到最后一间小屋时,他才终于看见在角落里蜷着身体的少年。
景昭正睡着,盔甲早已经脱去,上身什么也没穿,只盖着单薄的被褥。他脸色苍白不说,原本还周正的脸上多了几道破口,有些是擦伤,有些则是刀伤。最显眼的还是景昭身边扔着的一些旧纱布,上头的血已经干涸成了褐色。
景昭,景昭宗锦走进去,在景昭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唔
少年软弱无力地哼唧了声,缓缓睁开眼。
他能清楚地看见少年眸中的倦色,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自己后,那双眼睛倏地亮了:哥?
嗯。宗锦点头,伤哪儿了?腿还在么?
他一边问,一边去掀景昭身上的被褥:手脚都还在,那就是伤得不算重。
景昭咧开嘴想笑,但还没笑出来,便疼得皱眉:不算重哥受伤了吗?
我好得很,你担心你自己就成。
蹲着说话累人得很,宗锦索性盘着腿在他身旁坐下。周围那些伤兵的呻〇持续不断,宗锦听着他们的声响,再看景昭都觉得还好在战场上受伤乃是常事,多数时候他也好、手下的将士也好,大家都是将脑袋挂在腰上去厮杀的,什么时候死在了敌人的刀下都不算稀奇。
进了岷止城后就没怎么见你,我刚问了江意,才知道你跟着他学本事了,宗锦随意道,也不错,玩鸟也算手艺。
呵,呵呵,我还没学成呢。
学着学着自然就成了。宗锦伸手替他将额边的碎发拢到一边,说,你要是不想打仗,回去轲州,我替你寻个活计,以后不必在出生入死了。
一听见这话,景昭便急了:不行!嘶。
说话就说话,别动弹。
我要跟着哥的。
跟跟跟,没不让你跟。宗锦安抚着他,顺势又将被褥替他拉好,你想建功立业我也不会拦着,给你多个选择而已。
景昭摇摇头:我就是想跟着哥
为何?宗锦打趣儿道,我若是不跟赫连恒了呢?一个人回久隆报仇什么的
那我也跟着哥
你图什么?
景昭喘了两口气,才说:景昭没了父母,没了兄弟;就是崇拜哥,想跟着哥罢了。
你还有这等身世呢?我都忘了。宗锦说,我只记得你十四岁就进了我府里。
嗯。景昭垂下眼,仿佛在回忆过往似的,我家原是住在御泉与商州交接处,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
氏族?
不是景昭小声说,后来战乱,我家人都死在山匪手里了。
那你命大,有福气。
我那日刚好,去集市上了。少年平日里都傻乎乎的,宗锦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好像从来没有心事;可说起这些事,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悲伤,回去的时候家里人都已经
过去了便过去了,宗锦说,不必回顾。
若不是因为景昭说着说着,哽咽般稍稍停了停,我也不会流落荒野,更不会遇见哥了。
遇见我?
嗯就是在山头上,看见哥和赫连军他越说越小声,怕别人听见似的往旁边瞄了几眼,当时我就决定要跟着哥了!
哦,原来是看见我把赫连恒打趴下了啊,难怪。
不是的,是哥被打落马了闭嘴。宗锦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