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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躬安。”皇帝撑着脑袋,一身素服垂坐于榻上,脸上写满了疲倦,显然已有好些个昼夜没有歇息了。
张端起身,先是拱手,“陛下日理万机,当以御体为重。”
“你又听到或查到什么事了?”皇帝睁眼问道。
张端拱手,“燕王殿下已回京,臣的人在千步廊见到了殿下。”
“千步廊?”皇帝忽然皱起眉头,因为赵希言是南下返京,理应在城北才对,而千步廊在紫禁城南。
“殿下去了……”张端有些有趣,“礼部的教坊司。”
“教坊司……”皇帝捋着络腮胡子,“她是去找那个青楼女子的吗。”
张端摇头,“锦衣卫只看到殿下去了礼部,又由礼部的堂吏领去了教坊司。”
皇帝闭上眼睛,轻轻挥动着撑头的四指,张端见之拱手退下,“臣告退。”
“王彦!”皇帝随后唤道。
一名心腹太监走入内,与老太监都为皇帝最亲近之人,起兵之时不离左右,燕王登基后,遂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而老太监则为提督太监,主管宫内一切宦官礼仪刑名。
自此,于十二监宦官衙门供职的宦官,便被称为太监,亦为宦官之中权重位高者。
“内廷不缺善乐者,青楼女掌管宫县,多有不妥,去将今日宣旨至尚仪局的女官,调往尚服局,收回尚仪局的宫官敕更为尚服局司衣。”皇帝令道。
“是。”王彦领命,但没有当即离去,反而有所犹豫的问道:“皇爷,皇爷派人查过此女身世,数月不得解,既已知其身份来历不明,让其为司衣,掌御服进奉,如此近身之职,是否不妥?”
王彦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然皇帝却为之一笑,“朕不知道这个女子想要做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她的盘算,还是她与燕王之间有什么谋划,亦或在蛊惑燕王,然朕纵横疆场,戎马一生,还怕一个弱女子不成?”
王彦思索再三,叉手应下,“是。”
王彦从乾清宫大殿退离,转身走出乾清宫前庭时,恰逢遇见了入宫面圣的年轻燕王,遂叉手:“小人见过殿下。”
赵希言撇了他一眼,就如与看晋阳公主身侧的内侍一样,白皙干净的脸,年轻而掌要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被赵希言轻视后,王彦往身后瞧了一眼,随后离去,赵希言匆匆往殿内赶,至门前时才放缓了脚步。
哒哒哒——
脚步声变得极轻,从老燕王坐上皇位起,她便再也不敢在这个父亲跟前肆意妄为,就像晋阳公主所教,历代君王皆忌讳功高盖主,因而要懂得收敛锋芒。
皇帝静坐于殿内,“臣护先皇后殿下灵柩出殡归来,请圣躬安。”赵希言上前屈膝跪伏道。
皇帝正襟危坐,低头看着眼前磕头跪伏的孩子,抬了抬手,“起来吧,这一路,来回奔波数千里,燕王可辛苦?”
“护送母亲灵柩入陵长眠,是臣为人子应尽的孝道,臣不觉得苦。”赵希言回道。
皇帝拍了拍手,尚膳监的膳食便一一呈上,父子二人皆在服丧中,故而上来的菜肴皆为素食,亦无酒水。
“坐吧。”皇帝道。
“谢陛下。”赵希言谢道。
左右撤下,殿内再无外人,然孩子的一声声陌生称呼,让皇帝觉得格外生疏,又回想起张氏的遗言,他并不想父子如此僵持,然又拉不下老脸。
“昭陵修得如何了?”皇帝趁着吃饭之余,开始找机会与孩子说话。
“地底已全部修建好,母亲的梓宫也已至天府星位,地面上的工程浩大,恐还需几年时间才能竣工。”赵希言如实回道,“母亲生前喜欢牡丹,臣便做主,在昭陵御道两侧差人种植了牡丹,未事先与陛下商议,还请陛下责罚。”
听到赵希言的话,皇帝放下手中的筷子,长叹了一声,“牡丹啊。”
张氏钟爱牡丹,这便让皇帝想起了往事,“你母亲初入王府时,我为讨她欢喜,借职务之便前往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曹县,给她带回来了数千株颜色各异的牡丹,摆满了整座在京的旧燕王府,她这才有了第一次笑颜。”
说着说着,父子二人开始伤怀了起来,皇帝忽然怀念起过往,张氏对自己不愠不火,多年来都一直保持着清冷,直至有孩子降临。
“谁成想,你母亲走得如此早。”皇帝按着自己的额头,眼里满怀悲伤与遗憾,“甚至……连我心中藏有多年的疑问……我都没来得及询问。”
皇帝喜欢与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这毫无疑问,世人皆知燕王夫妇恩爱有加,燕王惧内也早已非秘闻,然深居简出,难以露面的张氏,却很少被人所知,百姓们知道她还是因她是燕王之妻,因封后时间极短,遂也无后宫福泽天下的功绩,崩逝之时,百姓们无动于衷,而只有至燕封地之时,才有百姓哭临王妃。
但无疑问的是,张氏曾喜欢过青梅竹马的先帝,后被迫嫁于新帝,捡回了一条性命,而后又将所有的爱都倾注于孩子身上。
赵希言看着悲痛欲绝的父亲,想起了晋阳公主所告诫的话,仁孝皇后刚逝不久,皇帝的留恋的余温尚在,便要抓住这一段时机,重塑父子之间的情感。
赵希言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将一条帕子递上,“爹爹。”
帕子上绣着牡丹,那是仁孝皇后给自己的孩子所袖的,跟皇帝身上穿的衣裳一样,都绣着同样的纹案,皇帝颤抖的接过,赵希言便道:“娘不在了,还有孩儿,孩儿会一直在爹爹身旁,天下人都还要倚靠爹爹庇佑,爹爹更要保重身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