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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此时,他于一次次回身交错间看到了许久之前的自己,眉眼无波,不动如山,举手投足间无思无我,无挂无碍,仙则仙矣,总有违和。
他分神思考这份违和的出处,脚步顿挫间望进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激烈的剑气未能叫它们变色,短暂的压制亦未使之动容,阳光映射处,琉璃色的眸子带着通透的光泽,唯独缺了温度。
他想起凤九曾说,初见自己只敢远远观望,又讲别人都言帝君是神仙中的神仙。突然便通透了前因,原来那份违和便是冷硬,无悲无喜无所念,不亲不近不知情,他宛若一具只为四海八荒而生的躯壳,淡漠地将自己与周遭隔开了距离,跳出纷扰,超脱六界,虽怀着大义,却从未想过还能有别的活法。如今心中有了柔软再回头看,不免有些可怜。
是了,就是可怜!
没有认识小白的自己果然是可怜,形单影只、别无消遣,只能木着一张脸跟一帮糙汉子混在一处打打杀杀,要不就是无所事事地鼓捣这个鼓捣那个。
小屁孩哪里知道有伴的好处!
这么一想,东华不知怎的有了些优越感,便连方才对战时的些许不爽也得到了纾解。
说来这份不爽虽是拜对方所赐,却也与自己有关。
东华如今的躯壳来得玄妙,可用着总归不怎么熟稔,细究起来与原装的那个自然大有不同。此番为了避人耳目,他耗费修为所凝的素剑是柄轻剑,所以对招时剑术便走了轻灵一路,这又跟身为重剑的苍何迥异。
轻剑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便是针对用重剑者大都招式刚猛凝实而失之灵巧的特点,出其不意,打乱阵脚,方可制胜。
可方才二人都捏了快字诀交手,什么“四两拨千斤”已然抛诸脑后,剑与剑之间生出如是激烈的碰撞,料知出力之大。拿着苍何或还不觉什么,东华用着轻剑便不怎么趁手了。也幸亏他这把剑是修为所凝,若是普通的轻剑又哪里经得住苍何的反复砍斫、术法的来回激荡,怕不是立时就要碎成齑粉。
东华在心中对着二十多万年前的自己撇嘴,小屁孩使那么大劲做什么!
他压着因为修为消耗颇巨胸口隐隐泛起的疼痛,一面觉得果然能与自己一战的唯有自己,一面又很想煞一煞对方的威风。
好在招式他是尽熟的,诱其出招,再先手克制,若占了这个先还不能取胜,那他真是枉自多活了二十来万年!
主意打定,他噙着一抹淡笑重新发起攻势,这次招招都朝着对面人的要害去,而见主君果然如料想的一般使出熟悉的招式,步步踏入彀中,笑意便更深了一分。
许是被他嘴角的笑刺了眼,几次招数受制,主君虽面上不显,眉间却多了些僵硬紧绷,剑势在层层受阻之下愈加汹涌。
东华觉得他有点焦躁。
逗弄小孩子什么的,真是有趣!老神仙恶趣味发作,又将如今堪称秀丽的眉眼弯了弯。
他自己玩得有趣,全然不知这段在别人眼中如何诡异。
且不提此情此景之下主君的憋屈与恼怒,作为不知道根由的旁观者当然一头雾水,众人只见对战的画风陡然从火花四溅转向山平水阔,二人也一改方才的面目端肃,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呆板僵硬,这是什么道理?
常人的脑回路尚在思考,有些非常人已然灵光乍现以为找到了答案。
方才坐等看好戏的折颜经过一番瞠目结舌之后,猛地一拍大腿,丹凤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目光灼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极想要说什么,到底有所顾忌,将一把折扇抵在唇上算是下了禁制,只是忍得辛苦,连眉梢都在抖动。
这副模样别人未见,东华却瞧得清楚,他晓得老凤凰又要作妖,却也醒觉自己不可过分,逗了后生事小,面子还是要顾的,否则如何在三军立威?
于是,下一招苍何剑到,他寻了先机祭出修为一指弹在剑身上,使其荡开寸许,便预备收势求个平局。
谁知这次对面人也不坐以待毙,而是一早准备了变招,一剑刺出并非实招,就着弹来的力道顺势挽了个剑花便迅疾向东华劈来,另一手还快速推出一掌来了个双管齐下。
东华多了几分激赏:小子总算知道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不愧是自己!
剑花不是问题,他轻巧一剑便可挡去势;一掌也不是问题,他亦有一掌可对。东华瞬息之间已调匀呼吸,思虑了应对之法,心想左不过是拼一拼修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下正好顺势收场,其余并未放在心上。
对方约莫存了要扬眉吐气的决心,果然使了不下三四成力。掌风相接时,东华气息一滞,这还在意料之中。倒是随着两人的接触,识海中骤然一阵刺痛,涌入一段陌生的画面,此等变故让他眼前陡然一晕,手上不由自主顿了顿。
过招本就是电光石火的事,如何容得差池?
主君本也不想过多纠缠,对于这个与自己不分伯仲的人才,他真心实意地觉得惺惺相惜,所以想借着这招出奇制胜、速战速决,再来好好招揽人才,以谋后续。在他看来,自己并未使多少力气,却是错估了对方的伤势,也未料到中途的变故。待他发现东华面色遽然一白,再想收势到底来不及,仍有一成力推至身前,将之激得胸口一片窒闷。
见东华脚下有些虚浮,主君很是歉意地扶了一把道:“忘了仙君的伤势,是我大意了!仙君道法高妙,某甚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