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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舱中的人几乎是一塌糊涂。黑色的衣裤都被休眠液浸湿,还余着不分明的脏污。头发凌乱,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下巴尽是青茬,嘴唇苍白干裂,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唯一能辨认出的大概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因为剧痛而半阖,却盈着一缕微弱的曙光。
机器人翻转到了他的身边,递上了一支喷雾。
片刻后,他缓了过来。
他从休眠舱中爬出,黏液随着沉重的步伐覆满了所经之处。他全然不在意,直到角落里的终端开始振动。
他停下了脚步,想起这里本来应该不存在通讯信号。
终端被放置在大面积的玻璃沿上,外面是无数纠缠的粗壮藤蔓,它们层层相叠,将飞行舰束缚在了怀中。
他望向偶得的缝隙,那些漂浮的黑色尘埃散落在零星的光点之间,恰如孤寂的长河,在荒芜的宇宙边缘显得蔚为壮观。
对于独自漂泊的旅人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安慰。
他站在那里,挺直的腰背是经过了多年训练才会有的气宇,和不修边幅的外表格格不入。过了很久,或许是被振动声吵得烦了,他才木木地点开追踪器,看到定位后给予了许可。
点燃的烟在指间抖了抖,簌簌的灰烬落下。
卧槽,老大你到底在哪儿啊?一个急躁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人听见,我听说军部的人已经追踪到你的方位了,你可一定要小心。欧楚楚在北方星系租了一个通讯阻隔的无人星,我把坐标发给你,咱们可以在那儿见不对,你在自由舰才是最安全的。
喂,老大,你在听吗?我知道宿陵的事情对你很重要,我们好歹当过同学,也都很想他但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该醒醒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在逃亡的路上吗?
一阵不稳定的电流声打断了通讯。
他面无表情地掐掉了终端,却在即将转身时猛地回过头。他死死地盯着毫无动静的终端,指节叩在窗边,连被烟灰烫红了也没动过。
不对。
什么同学。
希子都根本不认识宿陵。
但在做出结论的瞬间,无数画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在帝国学院和宿陵一起上课的,在N区12号的屋子里一起吃饭的,还有给宿陵念诗时他睡着了一幕又一幕地涌现,历历在目。
不,这些都是幻觉。
宿陵从来没有来过帝国学院,他一直呆在雪城,安安静静地等自己回家。但他总是等不到自己,总是被借调去出任务,以至于每一次见面时都是满身的伤。
宿陵也不会觉得疼,知道他嫌脏,总会尽量清理干净。
刀绞般的懊悔却在此时让漫长的回忆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个身影有时在宿舍的门前喂猫,有时在雪城的角落里包扎伤口。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在不高兴,也在背景重叠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他好像已经分不清了。
每当他尝试分离记忆的片段时,剩余的部分又会重叠在一起,如同涟漪,无穷无止,伴随着神经深处的痛感。
有人告诉过他,找到远方星海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的。
或许在混乱中消弭的神智也是其中一部分。
但他不在意。
在远处,爆炸的白光在瞬间震彻了暗淡的星海,无声无息,但他清晰地目睹了。
是终端通讯暴露了行踪。
不,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这里。
他回到主控台,却发现完全无法启动船舰,藤蔓将其牢牢地掩盖住,吸收了其中的所有能量。
在这样的飞船中,他只能被迫休眠。
但哪怕此时让他与那群追踪者同归于尽,他也不在乎。
他已经实现了长达多年的夙愿。他见到了宿陵。
见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他。
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从武器室取下了一把超弦狙击枪,漆黑的枪体沉重地压在左肩。
在经过训练舱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圆形的光点从他身后一路蔓延到前方,一艘银色的轻型舰出现在了眼前。
暴风雪。
在记忆中,这台两用驾驶车只流传在帝国时代的传说中,后来存储仓库消失在了复辟之战的漫天火光里。
而在那个似有似无的梦中,他得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过了五分钟,他回到了这里。他换了一身干净齐整的衣服,连头发也弄干净了,刮去了胡茬的脸庞仍然年轻俊美。而那双桃花眼却是掩饰不住的沧桑,深邃的眸子透着冷如寒潭的偏执。
他将狙击枪放在了副座,银色的雪花片插在控制台底部。
一枚金色的怀表从他的衣兜里滑落,被及时拽起了链子,小心地置于控制台边。黑色的控制台上,冰冷的机械数字在缓慢地读秒。
今天是礼拜五。
星元2507年12月31日。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被终端的追踪警报打断,预示着即将靠近的危险。
蓝色的光勾勒出了控制台,车轮上收,舱门关闭。
重离子炮射准备。
在遥远的视野中,一辆轻型舰脱离了藤蔓群,如流星一般划过了膨胀暗沉的宇宙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