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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烟灰抖落在雪地上,弄脏了晶莹。那雪里原本就掩着几支燃尽的烟, 周围化了一些水, 又在漫天风雪的吹洗中再次凝结。
黑色的靴子表面亦被白色吞没, 但一动未动, 凝固了似的。良久,靴子微抬,抖落了雪花。
靠在车边的男人只穿着漆黑的单薄风衣, 望着风雪的来处。路灯因为接触不良时明时暗, 只有轻柔朦胧的光线。
喀嚓一声,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放在车顶的终端终于通过振动从积雪里晃了出来, 许是声音过于突兀, 令男人剧烈地咳了起来。但这咳嗽过于漫长,几乎要将肺都咳出血来。
他不得不微微躬身,让自己可以好受片刻。
才吸了一口的烟被拢进了掌中, 烫得发疼。良久, 冷灭的烟头插进了积雪。红了一片的手心按在了车顶的雪堆里,摸索了一阵。
老大,你那边方便说话吗?一个清越成熟的女声从袖珍耳机中传出,迟疑了片刻, 控制不住地发颤, 联盟星系和旧星的通讯信号已经完全被切断了, 旧星那边今天下午出现了局域坍塌, 已经完全失联了。按我支队的消息来源, 恐怕
终端静默了片刻,风雪愈烈。
局域坍塌原本是指宇宙膨胀过程中的一种自我修正, 是自动剔除元宇宙与第二宇宙融合的过程中产生的空间交叠。大部分时候是一种不可抗力造成的。
但旧星不是。
他们用旧星做诱饵,在拟态虫入侵后直接封闭处理。没有公告,没有迁出程序,知会的时候只提前了五分钟。旧星上那么多,那么多人现在生死未卜,他们能怎么办?方总长和夫人不也还软禁在旧星,他们
女声逐渐哽咽,泣不成声。
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不然,不然干脆就去和他们拼了,我仓库里还有一些武器,也还有一些私下联系的老同学
雪花粘在碎发上,倏忽飘落于眼睫。那双桃花眼微阖,在黑色的晕眩中逐渐低沉。没有人知道绝望的尽头是什么,比悲哀更深重的地方究竟有多么黑暗。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猛烈的咳嗽声迫使高大的身躯从车门边滑落,幸亏有后视镜撑了一把。满是伤痕的手指艰难地使力,拇指刮蹭薄冰,触碰到了光滑的镜面。
脑海中一些奇怪的画面闪过。
不对。
他想,欧楚楚怎么会在警队,她不是在一个慈善机构照顾儿童吗?。
可是交叠的画面里,欧楚楚抱着枪。
还有那个长发的单薄身影站在她旁边。子弹在全息场景中迸发时,清冽的气味从发尾传递到了指尖。
片刻后,喑哑的咳声被强忍了下来。
泛着血丝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着后视镜的角落。
那里出现了一个陵字,像是用匕首刻上去的。一笔一画,笔锋潇洒有力。
他怔愣在风雪里,迟迟不敢眨眼。
指腹摩挲过那个字时,沉寂已久的刻痕宛若凹凸不平的密语。尖锐的边缘划开了一道伤口,血滴覆在了字面上,氤氲一片。
霎时间,一个画面从他的脑海深处凭空挣了出来。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晴朗的夜晚,连冷冽的气息都历历在目。
不是臆想。
下着大雨的城市街道上,欧楚楚警觉地盯着拐角处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等他们走远了,她才重新回到了老旧楼房的阴影里,把终端从花坛中摸了出来。
忽然跳出的小弹窗展示出了一个画面。
你也能看到吗?对面的人声音嘶哑。
欧楚楚点了点头,忽又不自觉地语气暗淡:宿陵他
我就知道。沙哑的嗓音充满了狂喜。一直忍着的咳嗽声也在终于肆无忌惮时带出了几许笑意。
欧楚楚愣了愣,担忧地问:老大,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拟态液那种东西,本来就损伤肺部要是,要是宿陵在的话,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知道自己或许说错了话,默默地收了声。
过了一会儿,终端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旧星的科学局早就能够独当一面,绝不会坐以待毙。但他们需要外界的支援你想办法联系希子都和连啸,在老地方碰面。
欧楚楚一愣,舔了舔干涸的唇:可是就算我们能去中转站,没有飞船许可也到不了旧星。
喑哑的嗓音毫不迟疑:除非有一艘没有联盟许可的飞船躲避追踪。
可是自由舰已经在宇宙边缘搁浅了,很多年都没有人见过它了等等,欧楚楚眼前一亮,暴风雪?
飞雪漫天的废墟中,他坐进了暴风雪,车门自动关闭。这辆帝国时代的两用轻型舰仍然保持着最顶尖的性能。
作为帝国末期的产物,它是没有联盟编号的。
我会在中转站等你们。但在那之前,我还要先去一趟自由舰。
挂断的终端掐灭了一切声音。
黑暗的车内只有操纵台的指针亮着。
在悄无声息地掠过风雪时,他捏着老旧的金色怀表,微微低头,宛若亲吻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