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完全明白了，可是更深的疑惑和疼惜也来了，既然林闻不愿让郑家难看，那她以后怎么办，她留在京城又能如何？
    这时候林闻也看到了齐少湘眼里对她的同情，她心下一动，对齐少湘道，“其实吧，我是想干脆离开了也好，反正在郑家，在世人眼里我已经不存在了，可是想要活下去，这黄白之物虽俗气，却也离不得，我的嫁妆也在郑家，这个将来留给我女儿，我也不想带走，但我在郑家也做了十五年的主母，孝顺长辈，抚育儿女，即便是现在，我也可以说我没有对不起郑家分毫，因此想要些傍身银子，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触郑三爷罢了。”
    “我不会大肆宣扬我还活着的消息，但郑家若是为了他们的脸面要求我真的去殉节，那不好意思，我也绝不会答应，蝼蚁还尚且贪生呢！”
    林闻很坦荡，她就是不想死，就是想活着。
    齐少湘微微张着嘴，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响，“那你娘家……”
    林闻很淡定，“一样的，林家也以为我死了，他们有了个殉节的好名声女儿，我就是回去，林家又能怎么待我？好一些的，给个院落让我了此残生，差一些的，怕是要求我从此青灯古佛，只我还是这句话，我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也未有任何过错和失节之处，这种没有道理的要求我都不会答应！”
    “为了我的孩子，我可以让林氏闻娘殉节而死，而我林闻，从此还得过我自己的日子！”
    齐少湘看着眼神坚定的林闻，他确实被震撼到了，哪个女子经历了她所经历的一切，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林闻铺垫了这么多，然后看着齐少湘，“齐大人，本来是绝对不好意思麻烦你的，只如今，我也找不到人帮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齐少湘赶紧道，“你说！”
    林闻道，“我想请你把郑芝轩请来，让我和他了断一下过往，以后我就能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了，说实话，我不是太敢独自进郑家的门，怕他们让我真的殉节了。”
    齐少湘一惊，“不可能，郑兄不是这样的人，你也说了，你并未对不起郑家，反而是有大恩的！”
    林闻淡淡，“恩情也就罢了，我当时也是为了我的孩子，再说了，升米恩斗米仇，郑家若是觉得大恩无以为报，干脆解决恩人一了百了，我这个已经入土的人又到哪里去找公道？”
    “齐大人别觉得我偏激，我也不过‘死了’半年不到，他郑芝轩就能琵琶别抱，不管有什么理由吧，我心寒总归是有的。”
    齐少湘沉默不语，最后他道，“嫂……林夫人，当初我承蒙你照顾，如今这个忙我定会帮你！”
    林闻微笑，“那就多谢大人了！”
    齐少湘邀请林闻去他家安顿，总比在客栈要安全，这时候林闻才问起齐少湘的婚配，“不知道尊夫人是哪家闺秀？”
    齐少湘沉默片刻，“我还未成婚。”
    林闻愕然，看着齐少湘的天人之姿，“这京城里的闺秀丈母娘们难道是瞎的？”
    齐少湘便是替林闻难过，也忍不住嘴角翘起，用拳头抵住了嘴唇，“一开始也说了门亲，只是那姑娘未过门就去了，后来故太子舅家康国公府想要替我说媒，我拒绝了，之后也没人再敢上我的门，一直到现在。”
    林闻匪夷所思，“康国公府如此霸道？可太子已经没了，他们家应该也日薄西山了吧？”
    齐少湘点头，“是有些。”
    林闻就道，“那现在媒人肯定上你的门了。”
    齐少湘不愿和林闻谈这些，还是邀请林闻去他府上。
    这回林闻同意了，愿意搬到齐少湘家暂住，和郑芝轩掰扯这种事总不能在客栈进行。
    至于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妈的，他郑芝轩都娶了新妇，她这个‘死人’还得顾忌男女大防？
    齐少湘便是站在郑芝轩那一边，林闻觉得他也不会看着郑家解决自己，朋友是一回事，郑芝轩如果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齐少湘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此时马上就要过年了，林闻就道，“过了年再说吧，省的大家都过不好年。”
    齐少湘当然应下。
    第309章 第九界二十一
    林闻带着冬雪和小安住进了齐少湘的府邸, 自然没有郑家宽敞，而且因为这府里没有女主人的缘故, 总觉得没什么家的气氛。
    不是住的地方就是家, 客栈旅馆都能住，但都不是家。
    齐府管家看到齐少湘带回来一个女眷，惊的下巴都掉了。
    齐少湘吩咐管家, “这是林夫人，是贵客，一定要好好招待！”
    管家忙不迭应下。
    齐少湘住的地方也就是很普通的三进宅子，下人也不多, 林闻直接被安排住进了将来齐少湘妻子住的地方，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管家也愁啊, 家里女仆是有, 但都是粗使，贴身服侍的女仆基本没有, 因为自家主子不用。
    林闻倒是看出来了, 笑道, “我这个丫头就能服侍我了，劳烦管家给些粗使的就行。”
    管家见这夫人十分好说话, 行事也大方，并未扭捏，然后也放了心，拨了几个粗使过来。
    原本林闻是安安静静在齐家待着等过年, 可她发现齐少湘家里有些不成体统，过年么，热闹总是要的，这里却安安静静的。
    随口问了几个粗使的几句, 才知道因为齐少湘喜欢安静，于是这家里就真的一直安静着了。
    林闻无语。
    她闲不住，想，反正要过了年才和郑芝轩接触，就帮齐少湘过个年吧！
    当然也是征得了他的同意，齐少湘让管家直接来找林闻。
    林闻自然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她先问了管家这过年预备多少花费，根据这些花费才开始铺排。
    先是给下人发放年货裁新衣，自己做是来不及了，找了外头的成衣坊赶制，然后布置庭院房间，也不是换家具，就是摆些热闹喜庆的装饰，买来金桔等口彩好的盆栽，系上艳色绸带，沿着廊檐摆一溜。
    这么一布置，顿时喜庆气氛就来了，便是下人们脸上都带了笑，谁不想过年热热闹闹的，可是以往自家主子喜静，家里也没人敢这么折腾，那就只能越来越安静了。
    等齐少湘回来，也觉得家里大不同，管家笑道，“都是林夫人布置的，不知道大人可喜欢？”
    齐少湘眼里含着笑意，“很好。”
    他一个男人，有时候也不能如妇人一般同仆人絮叨如何布置房舍，都是简洁方便就行，然后就越来越简洁了。
    管事心下就暗叹，“一个家里还是要一个女主人才像样，只是以前康国公霸道，自家主子只能避其锋芒，现在还是尽快迎个女主人回家才好。”
    又一想，“不知道这林夫人是什么来路，自家主人好似对她十分特别。”
    更深的管家也不敢想，总觉得这不可能，林闻一看就是个已婚妇人，不管现在有没有丈夫是不是单身，她都配不上现如今的齐少湘。
    大年三十，衙门也放了，齐少湘回到家，林闻正在挑春联张贴，看到他眼睛一亮，“齐大人，不如你来写两张？”
    齐少湘欣然应允，自有下人把笔墨纸砚摆上来，他就写了好几副对联。
    然后林闻指挥仆人进行张贴，“高些，歪了，往左一些……”
    齐少湘站在一边，耳朵里全是琐碎的烟火气，心里却觉得无比安宁。
    他微微偏头，看到林闻正在认真盯着贴春联，不一会儿厨娘过来给她过目今晚的菜色单子，她利落的吩咐了几句。
    接着还有人过来询问不同的事，她都是认真听了，然后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一回复，下人们居然没有不服的。
    傍晚，宫里来了人，赐了一些东西下来，林闻就知道齐少湘简在帝心。
    晚上齐少湘和林闻一起吃了年夜饭，等吃完饭，林闻吩咐准备放烟花，齐少湘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观看。
    仆妇们也是笑语盈盈，这家里可没这么热闹过。
    林闻问齐少湘，“年节里你可要拜访同僚朋友？”
    齐少湘点头，“有的，年初二开始拜访，我需要拜访的人不多。”
    大年初一早上，冬雪把林闻从被窝里挖出来，林闻抗议，“我不用早起！我不是郑家三少夫人了！”
    冬雪根本不理她，“那我们也在齐大人家做客呢，大人早就起了！”
    林闻朦胧着眼，“他起了关我什么事？”
    又不是她丈夫，要她起来服侍，话说郑芝轩她都没服侍过。
    冬雪道，“齐大人等你吃早饭呢！”
    林闻眨巴眼，脑子里一片浆糊，“等我，吃早饭？”
    齐少湘这是有病吧？
    不过也没办法，客随主便，林闻只能打着哈欠起来。
    来到饭厅，齐少湘见林闻似乎不在状态，倒是十分歉意，“我早起惯了，没想到你不习惯，以后你安心睡吧，我不打扰你。”
    林闻笑，“平时我也起的早，昨儿那爆竹闹太晚，没睡好的缘故。”
    两人安静的吃了早饭，然后仆人们来给主子拜年，林闻本想避开，齐少湘挽留她，“以往都是管家给赏赐，昨天管家说你备了铜钱的，我，我不大会放发。”
    林闻就留下，陪着他打赏下人。
    等闹完了，林闻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歪在一边的罗汉床上看话本，不一会儿眼睛朦胧起来，一歪，睡着了。
    冬雪给她盖了被子，自己守在一边做针线。
    不一会儿齐少湘来了，冬雪赶紧站起来，想要叫醒林闻，齐少湘阻止了。
    齐少湘看林闻睡的喷香，然后翻了个身，胳膊跑了出来，他想都没想，给林闻把被子拉好，还掖了掖。
    做完他自己就惊了，然后看到站在一边的冬雪眼睛瞪的溜圆，他知道自己孟浪了，赶紧后退几步，欲盖弥彰道，“让她，让林夫人休息吧，别说我来过了。”
    匆匆就走了。
    冬雪若有所思的坐下，继续做针线，只是这一回她也有些心不在焉。
    年初二开始，齐少湘就在拜访同僚上司，他没有亲人，因此家里依旧安静。
    等到了年假的最后一天，林闻找上他，“麻烦大人把郑芝轩叫来吧。”
    齐少湘沉默片刻，“若郑兄想接你回郑家呢？”
    林闻反问，“以什么身份？”
    齐少湘轻声道，“滕妻。”
    也就是平妻的意思，汤小姐已经和郑芝轩拜了天地，如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当妾的。
    林闻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我不愿，这是对我的羞辱，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一定就指大丈夫，我和他缘分尽了，强求没有意义！”
    齐少湘看着林闻，“你还有儿女在郑家。”
    林闻很平静，“我女儿已经及笄，郑家不会亏待她，如今她祖父是侍郎，给她相看的必定也是门当户对之家，我回去也不能让她更好。至于耀哥儿，他目前是郑芝轩唯一的儿子，而且小小年纪就十分聪慧，郑家必定也不会怠慢他，我有我的尊严要坚持，我不想为任何人妥协。”
    齐少湘深深地看了林闻一眼，转身出了门。
    郑家今年的新年过得不如往年热闹，虽然郑芝轩新妇娶进了门，可郑明敏和郑明耀身上还有母孝要守，过分热闹也不像样。
    新妇汤氏也是聪明的，知道前面那个和郑芝轩感情和睦，只是意外谁也没办法，她要做的就是徐徐图之。
    郑明敏大了，在家也没几年，她有亲娘的嫁妆，郑家也会给丰厚陪嫁，汤氏只要善待郑明敏即可。
    至于郑明耀，小天才一个，已经是秀才了，若不是母孝，他过了年就会参加春闱，不管过不过，这份才能已经遮掩不住，汤氏自己还未有子傍身，傻了才去动郑明耀，就是将来她生下儿子，郑明耀大了这么多，若是他出息，小兄弟只有依靠这位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