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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这么高了..” 我拿浴巾帮她擦头发,顺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身高。
迟疑了一会儿又问:”..她让你来的?”
这小孩子在浴巾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来的。”
“不好好睡觉,来找我做什么呢?”我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小孩有点可爱。
她不做声,我也不追问了。想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物时最多的感觉是懒。减少大脑活动为妥。
“吃过晚饭了吗?饿不饿?”
她点点头,接着笑嘻嘻地说:“可又饿了。”我揉揉她的头,让她去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给她下了碗之前包好冻着的馄饨,之前夏知禾说让我留些等她回来吃。看着小馋猫一脸满足的样子,想必也和我一样在这个美食荒漠的国家十分想念中餐。
“好吃吗?”我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
她笑起来和那个人一样,溪水一样柔软清澈,“好吃!”
“那就好,多吃点。”我靠在椅背上看她吃着,拿出些水果来切给她。虽然很意外,但再见到小黛我是惊喜的,她现在已经是快十五岁的女孩了呢。成熟了许多,青春动人,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忽而我又忧虑起来,问她:“...爸爸..对你好吗?”
小黛放下勺子休息了一会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回我:“爸爸一直对我很好呀。”
我点点头,微笑道:“嗯,和姐姐说说,他是怎么对你好的?”
“…” 小黛不解地看着我,大致也是觉得我的问题有点奇怪。可我还是得问,“他会抱抱你,或者,亲亲你吗?”
“嗯..小时候会。”
“现在呢?会..摸你,抱着你睡觉吗?”我追问道。
“现在没有了。平时我都是和小绪睡。”她满足地笑了笑: “她同意我跟她睡了,嘿嘿..”
“小黑姐姐在想什么呢?”
我发现这孩子好似开朗了许多,话也变多了。随即反应过来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叫你姐什么呢,小绪小绪,没大没小。”
“哎哟,”她抱着脑袋,“不然怎么让你知道是我的哪个姐姐呀..而且你不也都这么叫...”
我掐了掐她的小嫩脸,“我行,你不行。”
等她吃完后我进房间给她找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正蹲下在衣柜的抽屉里翻找,她倚在我身侧的门框里突然开口,说很久不见了她们都很想我。
谁想我?
我回过头去看她,依旧有些晃了神。
实在太像了。
小黛说是因为在考虑到这边来上中学,所以先短期过来参加冬令营试试,看一看喜不喜欢这个国家和学校。赵一锦是她在这个国家的未成年监护人。她才来了几天,偶然听赵一锦说我也在这里,就自作主张跑来见我了。
董氏原本就是跨国企业,家族中各个又都是人精,向来嗅觉敏锐。从新闻里和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中,我略有耳闻,董家似乎几年前就开始陆续把大部分资产与人员转移到了国外。她家那一支看来主要是去了大西洋对岸的某国,定居在东部最繁华的城市。
免不了想到那个人,我坐卧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街灯发呆。
过了一会儿小黛洗完澡出来,走到我身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抓了抓我的睡袍说:“小黑姐姐,你可不可以回去陪陪她?”
“…”
我目光回转说,“小宝贝,你姐姐和我已经分开..很久了。是她自己选的。”
她低头像是做错了什么那样,“那你可不可以原谅她,她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这小孩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
好想起身去拿酒。
这孩子默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傻孩子,”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和你姐姐的问题和你没关系的。”
“..她原本不止一次想去找你的。”小黛抬起头稍稍蹙眉。
“...”我有些不太好的直觉,一直以来的猜测回避,沉寂了几年后回溯上来。
她没再说话。我感到有些闷,终于忍不住起身去拿酒。倒上一杯迫不及待地站着一饮而尽,默默喝到第三杯时那孩子担忧地看着我,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的腰。
小黛的大名里没有绞丝旁。她今天提起从绪,一声“姐姐”也没有。
“是我求她别丢下我的…”她好像快哭了,声音很轻。
“从小她就不在我身边,她回来的时候我七岁了还不认识她...我怕她又不要我了。”
这几杯酒里,我什么也没兑?,高浓度酒精沿着我的食道一路腐蚀而下,灼烧到空空的胃里,焚得我五脏六腑烫穿般的疼痛。
“小黑姐姐你走之后我陪着她养病,她好起来了也花了更多时间陪我。可她总喝很多酒,抽很多烟。她很孤独...”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她好像有些哽咽。
我放下酒杯,依然背对着那孩子。一手撑在桌子上,一用手扶住额头。喝得太急,眩晕。
“对不起..都怪我..”她的温热透过睡袍渗进来贴到我的皮肤。
我捂住脸失声。
小孩回房间睡下之后,我发现她把手机落在客厅了,便顺手拿起来想放到桌上。手机屏幕兀自亮起,有一些未读的消息。我看见锁屏是一个画中的女人。
我再熟悉不过,一眼就认出来了。
女人靠在一把深色藤椅沙发里,垂头坐着,黑发的弧度中透出若隐若现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冷清的背景呈墨绿偏蓝的色调,画面上半部里明亮的物件是色彩丰富的南欧拼接风格披肩,裹住了女人单薄的上半身,下半身是铺在沙发上的米白色绒毛毯子,从膝盖拖到地上。大腿上有一簇蜷成一团的小东西,狸花尾巴一节节的纹路,弯弯绕在女人的手上。
还有它陪着她,那就好。
女人一手搭在猫背上恋恋抚摸, 另一只苍白细长的手从藤椅扶手上垂落,一只老玉镯斜斜的挂在手腕,指尖是黑色的指甲。画的大体并不算很暗,但下半部唯一的的暖色光源是女人垂手之下的地面上,那半截已经几乎近熄灭的烟。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回那些消息,有电话打进来。我一开始没管它,关了静音任它在桌上放着,后来又打来了一次。
我拿手机接起来,隔了一阵才听见那旁的人说话,“做什么去了?也不接电话。”冷淡疏离的音色。有被细致藏起来的关心。
我的心脏像是被电了一下,扑通扑通地使胸腔震荡,血液涌流。随即又停了,留下一阵空洞回声。
我说:“她在我这里,已经睡了。别担心。”
电话那头,呼吸声停滞清浅了几秒,然后稍微变得有些沉重无序,沉默。
我将电话挂断。
看见锁屏界面那幅画的署名,漉。一如既往地工整好看。
慢慢走到阳台上的吊椅上坐下。静默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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