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耀眼夺目的光
第二天开完早会,阿桀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纪月在看HR送来的简历,她们筛选之后,分成几沓,放在她的桌上,看见阿桀,她就放了下来,站起来,靠在办公桌旁,“想好了?”
“嗯。”
“看你的样子,是拒绝了咯。”她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阿桀弯了下嘴角,“其实,我是想和你一起创业的,”他似乎很纠结,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你知道,我老婆今年刚生孩子,我赌不起。”
这个理由,让她觉得有些不解,“但是,如果是为了孩子,不是更应该博一博吗?”
他苦笑着,“年纪、家庭都不允许了”。
“你应该知道的,我们现在做政府的项目,它始终都是有个尽头的,会受各种因素影响,你更应该为以后考虑考虑?”纪月还想再劝一劝,“可能,过两年,这里也会结束。”
“我知道,但是,真没勇气重新开始了。”他看着纪月,语气也很诚恳。他们四目相对中,仿佛看到了以前,那时候,只有十几个人,每天大家都是九、十点才下班,下班到家时,就会收到她的邮件,她在方案上写满了批注。
她点点头,不再说了,话题一转,说起了前几天的工作。
阿桀走了之后,纪月重新看起手中的简历,听到敲门声时,抬头看去。
敲门的是个年轻女孩,叫柯之乔,是阿桀下面项目组的项目经理。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关上办公室的门,手握住门把手,有点踌躇。
“那你把门关上吧。”纪月笑着,放下手中的简历,“坐。”
柯之乔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她手里拿了一支笔,似乎是工作了一半,匆忙地过来找她,现在,笔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
纪月没有开口,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笑着看她,一副等她开口的意思。
柯之乔抿了下唇,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在她的注视下,“纪老板,我想跟着你去创业。”
“为什么?”纪月脸上是有些玩味的表情,她到不是奇怪这件事传出去,本来做的时候就没有遮掩,赵之望也不是个低调的人,给下面的人画饼,也会给上面的董事会画饼。
她似乎想过纪月会问这个问题,没有迟疑,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我知道,创业是重新开始,需要大量开拓市场的工作,这是我一直想去干的,能够让我发挥价值的机会。”
“现在不是吗?我们现在的项目,也是一点一点谈出来的。”纪月又问了个问题。
“在阿桀下面,其实我的能力是得不到发挥的,”她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问题,又赶紧摆了下手,“我的意思是,阿桀是个很好的市场经理。但是,我却得不到机会。”
其实纪月知道,阿桀下面5个项目组,最没存在感的就是柯之乔的五组,干得也是别的组挑剩下的项目。阿桀在这方面,有些性别歧视,他总觉得,和政府企业接触,吃喝玩是很重要的一环,于是,作为女孩子,柯之乔在这方面,天生就让他觉得不如其他项目经理有能力。
那些挑剩下的,累的,烦的,难推进的项目,统统都落到了柯之乔身上。
“你知道,为什么阿桀不愿意把重要的项目给你吗?”
柯之乔微笑着,没有一丝尴尬,反过来是骄傲的表情,“我知道,他觉得我不能陪业主吃喝玩,做不好客情关系。所有那些难搞的客户和项目,就都在我这里,所以,我觉得我的付出,和能力,应该上一个台阶了。”
纪月点点头,“挺好的,年轻人有干劲。但是,我记得你是内部转岗进来的吧。”
她点点头,“我原来是云计算的。”
“说实话,你转进来的时候,我们市场部已经起步了,虽然,工作你完成得很好,但是,换个跑道,能不能做好,我不知道。而且,在新的赛道里,我也是新人,很难给你任何帮助。”纪月故意这么说,是有些让她知难而退的意思。
听到她的话,柯之乔却依然很坚定,“纪老板,这些我都想过,所以我才想跟着你一起创业。”
纪月垂下眼眸,看着桌子上的资料,“年轻气盛很好,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
她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发丝从脸颊边上落下,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落寞的情绪,“这些我都想过,但是,如果这次不做这个选择,我想会后悔的。”
纪月重新抬起头,微笑着,“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更好的OFFER,只能维持现在的水准,我会组一个市场团队,所有人都直接向我汇报。至于,你想要的回报,只能你自己去争取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孩,一下激动地站了起来,“谢谢,纪老板。”说完,又觉得自己莽撞了,重新坐了下来,可她的内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又重复了一遍,“谢谢,谢谢。”
纪月笑着摇摇头,“不用谢我,我一直觉得你工作做的不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日复一日,干最累最差的活,还能保持初心的。”
她激动的内心,突然间又被这句话触动到,觉得鼻头一酸,仿佛那些天大的委屈,终于有地方说,眼睛就这么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纪月笑着俯身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手上的工作,这两个星期交接好,我会和Samantha说,先办离职然后再入职。”
她接过纸巾,按压了一下眼眶,止不住地点头,“好,我知道了。我都会安排好的。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其实,她们很多年前就见过一次,在人民广场换乘2号线的那部冗长的电梯上。
纪月站在上行电梯上,柯之乔站在下行电梯上。
柯之乔站上电梯时,就看见纪月了,那时,她还是卷发,发梢漂成了紫色,发卷随意地落在黑色的西装上,漂亮又耀眼,脖子上还挂着游戏比赛的工作牌,她一直在打电话,指甲上贴得水钻,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擦肩而过时,她们相视了一眼。
那一刻,才刚进入职场的柯之乔觉得,看到了自己未来想要成为的人。
她不知道,相视的那一眼,纪月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脸青涩,双眼里写着懵懂。
多年之后,她常会想到,以前赵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柯之乔出去之后,没过多久,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她皱着眉头,这次没有抬头,直接说了句,“请进。什么事?”
她低着头,注意力一直停在手中的资料上,听到有人在桌前坐下的声音,却没听到来人说话的声音,等了一会,抬起头,看见原来是莫奇,他也低着头在看桌子上放着的简历。
他微微侧头,看向她,“从新能源汽车挖呢?”,没等她回答,笑了起来,“挺好,他们PPT造车,你PPT造楼,都触类旁通。”
纪月抿着唇笑了,收回他面前的简历,“干嘛过来阴阳怪气的。”
看到她没有不开心的样子,莫奇的心也微微放下,“看你出差回来了,就来看看你。”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嗯”了声,“没事了。”
他点点头,随即起身,右手挽起左手的衬衫袖子,准备换另一只手时,纪月问道,“你出去?”
“刚开完会,去楼下抽支烟。”
“周末,我们搬完家,梁辀说请你出来吃饭。”
他挽袖子的动作,就这么停在那了,他低头看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在她眼里看到什么讯息,可是,她的眼神实在太平静了。
他很清楚,这顿饭是什么意思,后来,陈婉又给自己发了几条微信,他回了句,‘算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她转头找到介绍人梁辀,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瞬间,莫奇觉得有点恍惚,随即脱口而出,“纪月,你知道这饭什么意思吗?”
她移走自己的眼神,“就请你吃个饭,没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追,另一个人躲。
一时间,他有些生气,“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语气也变得不客气,“是你的意思,还是梁辀的意思。”
纪月看了眼办公室门,随后,整理起桌子上的简历,将它们摞在一起,拿在手中,“在这里不要说这些,我要去开会了。”
突然,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凑近她,低声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两个人靠得近极了,就像那天在医院休息室,风吹进来,仿佛又闻到了空气中甜甜的水果味。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注视,也刻意压低声音,“是谁的意思重要吗?是你自己说的,和谁谈恋爱都无所谓。你说的对,我对你就是占有欲而已,现在我想通了。”
他的眼神慢慢下移,先是她的红唇,然后是脖颈上的锁骨链,最后是她拿着资料的手,突然,他撑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要谈恋爱了,你知道了还要来撩拨我,你还给我听你们做爱,好了,现在你又和我说想通了。”说着说着,他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声音听着像是难以接受,痛苦不已,“纪月,你不能这样对我。”
办公室门敞开着,因为集团有不成文的规定,一男一女在办公室时,不允许关门。纪月看了眼门的方向,门口距离不远的地方,就是助理的工位。
她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可他却握得越来越紧。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表情。
半刻之后,纪月挣扎了几下,怕发出更大的动静,终于放弃了,“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一切都没变,不是吗,就像那时一样。”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随后,双目睁得圆圆的,怒瞪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莫奇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出了神,眼神里,仿佛就在说,‘纪月,一切都没变,不是吗,你和梁辀在一起,然后和我假装谈恋爱’,随后,缓缓开口,“没有疯,我也想通了。”
纪月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她的动作太大,撞翻了桌子上的花瓶。花瓶滚了几圈,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花束也应声散开,花瓣落了一地,同时,也发出响亮的碎裂声,突然间,外面的办公区也即刻安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想要捡地上的东西,他却先一步蹲了下来,将地上的花束拢在一起,递给她。
她没有接,他看了眼,有几支花的花瓣瓣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花心,说了句,“一会,赔你一束。”
接过花束后,她紧皱着眉头,低头看他,“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应该有一个爱你的女孩。”他在捡花瓶碎片,修长的手指,正好拿起一片玻璃碎片,那碎片太过锋利,一下就划开了他的手指,她看见血珠缓缓渗出。
“我只要一个我爱的,就可以了。”
纪月不再说话,而是向门口走去,扶着门框,对坐在门口的助理说了句,“花瓶打碎了,你帮忙一起收拾一下。”
她享受撩拨他的过程,他享受迷恋她的过程,他们自己都没发现,其实两个人,沉迷的是这种扭曲的游戏,而且无法自拔。
周六中午的时候,纪月接到梁辀的电话,他说马上到了,先去吃饭吧。碰面的地方就约在纪月家后面的绿地缤纷城。
她等在缤纷城前的地铁站入口,很远就看见梁辀的车了,路虎极具标志性的车头出现在街角,随后才看清蓝色的京A车牌。
他也看见她了,待车更近时,纪月看见副驾驶上的人,马上笑了起来。
等车停稳了,后排的门却先打开了,吴桐笑着从车上下来,她小跑着,一下子冲过来抱住纪月。随后,副驾驶的车窗放了下来,赵子健冲她们说了句,“我们去停车,你们俩找个地吃饭。”
吴桐摆了摆手,挽上纪月的胳膊。
“你们怎么来了?”纪月带着她往购物中心里面走,刚走两步,就看见购物中心的花园,两边全是餐厅。
“小船不是搬家了么,赵子健说送送小船。”
纪月笑了起来,“这一送,就送了几千公里啊。”
吴桐挽在她胳膊上的手,紧了紧,“你知道的,他们朋友十几年了,以后一南一北,就难见了。”听在耳朵里,话有些沉重,纪月不由地垂下眼睛。
见状,又换了个话题,“主要是,我没来过申市,好不容易把狗送走了,过来玩两天。”她笑嘻嘻地说着,“养狗了之后,就走不掉了。”
“狗去哪了?”
“他爸妈那。”
纪月“噗嗤”笑了出来,“这次怎么给你们带狗啊。”赵子健父母很烦他们夫妻俩情愿养狗,却不养孩子的事,总是烦他们家的狗。
“所以啊,老头老太同意带两天,就赶紧送去了。”吴桐显得兴致很高,“我们俩都休了年假,特地蹭小船的车过来。这个周末,你陪我们玩两天啊,之后,我和赵子健就自己玩去了。”
纪月笑着点点头,“好啊。去哪都行。”
绿地缤纷城里有一家不错的本帮菜餐厅,室内装修成石库门风格,一个一个卡座分开,墙上有做旧的上海老招牌,还贴着女郎海报。
中午生意很好,她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叫号,过了很久,他们俩才过来。吴桐是个标准的北京大妞的性格,大大咧咧地,朝他们问了句,“干嘛去了,那么慢。”
“吴桐,你这咋咋呼呼的,能不能改改,你看看纪月,还是南方姑娘好。”
吴桐哼了一声,反过来,挽住纪月的胳膊,“我姐们儿好,关你什么事,对吧,小船儿。”
外面等位的人很多,但是椅子却不多,这两个男人也不坐,索性就站在自己老婆边上,梁辀笑着,摸了下纪月的头发,“子健,我跟你说,还是北京妞好,纪月太会折腾人了。”
赵子健一听,乐了,而纪月,瞪了他一眼,随后伸手打在他的身上,力气不大,不过拍在他的外套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吴桐一向喜欢帮纪月,哼了一声,“梁辀,你就是犯贱,现在和好了,在这嘴贱,分开了,又在那说,她怎么不要我。”
“真说过?”纪月有些好奇,她靠在梁辀身上,却看向吴桐,“什么时候?”
“好了,吴桐,我请你去迪士尼玩。”梁辀笑着,动手掰过纪月的脸颊,让她埋在自己身上,抚摸着她的后脑,“别听她的,就一废话大王。”
吴桐笑着看了梁辀一眼,随后,凑近纪月的脑袋,撩开她的头发,在她耳畔说了句,“他就是一恋爱脑。”
吃过午饭,他们说去新家看看,纪月没去过华师大的教师公寓,结果,开了10几分钟,车却下了内环,开往八万人体育场方向。
纪月和吴桐坐在后排聊天,她看到窗外体育场白色的顶棚,凑到前面,“梁辀,华师大的公寓在这?”
梁辀笑着,还在打谜语,“一会你就知道了。”
下了个高架,调了个头,他们从体育场边上掠过,纪月看见前方宜家标志性的蓝色的外墙和黄色LOGO时,她突然愣住了,不再说话。梁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温柔。
小区车库入口,就在宜家徐汇店的对面。她想怪不得梁辀不用导航,直接就开来了。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来了,在更早的时候,几年前,他们曾经想在申市安家,看了很多房子,最后,选中的就是这个小区。
之前,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她去了他们西二旗的家,那时候梁辀问她,“你知道我住哪吗?”
她摇摇头,他说了个小区名字,她愣住了,原来,他都记得。但是,她没想到,他真的能做到。
他们站在小区中央的花园里,花园中间是一圈喷泉,边上是小区的会所,赵子健抬头看视野远处里那几栋高层,“可以啊,这个教师宿舍水准挺高的。”
纪月和梁辀走在边上,她拉了下他的袖子,看向他,“你买了?”
梁辀笑着摇摇头,“现在这里17万一个平方,有点难,让我再努力几年。”说着,伸手搂住她,“不过,我跟房东说了,先租3年,然后如果他要卖的话,优先考虑我们。”
5年前,这里的房价还没涨得那么离谱,一平方10万出头。那时,梁辀说,如果喜欢就买吧,又不是不能买。纪月还认真地算过,要不要把自己滨江的那套房子卖掉。
那时,她只了解梁辀,知道他父母在机关里工作。她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知道他家是那么庞大的家族,她还会不会嫁给他呢?
玄关门推开,吴桐和赵子健走在前面,他搂着她走在后面。
房子装修过,里面没有家具和电器,显得空荡荡的。
她看见连户型都和5年前那套一模一样,他低下头,轻声说了句,“那套后来没多久就卖掉了,不过我觉得,这套房子位置更好。”
这个小区分成两个区域,一半小高层,一半是高层。这栋楼是高层的第一排,前面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直接洒进客厅里,而且还远离内环高架,安静的多。
原来的业主装修品味很好,房间里全铺的浅色的松木地板,阳光照在地板上,出现一大块耀眼的光斑,纪月看着看着,觉得有些晃眼,好像一切兜兜转转,都回到了原点。
梁辀站在她的身旁,轻轻地说,“纪月,我是很认真地想和你,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纪月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的光,就像地板上阳光的光斑那样耀眼。
她第一次觉得,其实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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