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昭若就对着稿子念起来，直到老板在对面比了个可以了的手势，她才停下来把耳机摘了，听自己的声音效果。
    跟自己听自己讲话时的声音不同，录制出来的声音似乎更圆润低沉一些，听着既柔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配合着嘴唇里清晰吐露出来的英文句子，她的气息又轻的几乎能忽略不计，老板听了半分钟后，从颜昭若踏入厂子后，第一次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她片刻，才垂下了眸子。
    而一旁的尹荣宇则表现更外放一些，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等那段英文播放完毕，他抹了把脸，双手合十‘啪’地狠狠拍了几下，然后指着颜昭若道：“完美，你很有当播音员的天赋，要不考虑一下，换成播音专业吧。”
    颜昭若喝了口随身带过来的水，她现在需要把嗓子保护好，所以必须多喝水。
    “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她喝完笑了笑，没有太在意尹荣宇的夸奖，而是扭头看向这里对录音最专业的磁带厂老板。
    老板道：“还不错，但听起来还是有些生硬了，你为了保持词语清晰，念的没什么感情和温度，这个得多注意，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
    颜昭若沉思片刻，被老板这么一说，她总算明白了自己心目中那点疑惑，原来那股不对劲是出在这里。
    她追问道：“我会注意的，谢谢老板提醒，那我如果往这方面练习的话，您有什么建议吗？”
    老板：“多听听收音机里讲故事的，看人家的声音情绪是怎么转折的，不过你录制的是学习类的磁带，并不需要那种过于夸张的语气，最好稍微收敛一些，你回去自己找找这个平衡点吧。”
    老板一席话让颜昭若受益匪浅，她弯起杏眸再次郑重表示感谢。
    谁知老板点点后，却突然对尹荣宇漫不经心道：“她录的好不好是一回事，磁带卖的怎样是另一回事，目前市场上很少有教学类的磁带，尤其是教英语的，这条道还没多少人走过，你得做好赔钱的准备。”
    尹荣宇还沉浸在即将大赚特赚的畅想中，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消失，听到这番话自然不会太高兴。
    “怎么会赔钱呢，内地做原版英语磁带的我还没有听说过呢，最近恢复高考，那么多人一点英语都不懂，肯定就得买我们的磁带啊！”
    颜昭若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她参与到这批磁带的制作中，当然希望磁带能卖得好。只是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也知道做生意是门大学问，尹荣宇一看就是把所有事都想的太简单了。
    但她和尹荣宇关系还没有到很熟的地步，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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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一更
    32、【第二更】
    从磁带厂出来, 回去三人都顺路，这次便一起上了电车。
    尹荣宇还被磁带厂老板那番话弄得闷闷不乐着，“有他那么给人泼凉水的吗，说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今晚估计得失眠了。”
    宋春燕道：“人家也是好心提醒你啊。”
    “他提醒我什么了, 一点用都没有, 反而打击了我的积极性！”
    宋春燕摇摇头，和颜昭若一样都不说话了。
    尹荣宇过了一会儿又叹口气：“等磁带做出来，春燕你没事的话, 就跟我一起去找音像发行公司慢慢跑吧, 咱们磁带做得好, 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颜昭若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磁带做出来后, 我建议你拿着去教育部门跑一跑, 目前学校老师的英语教学质量都很一般，也没有特别好的教学设备，所以学生们就算会英语，口语方面却还是很差, 如果教育部门能看上你的磁带, 将磁带列到学生教育器材里面, 你就能直接和教育部门合作。到时候你提供给所有小学，就相当于有了教育部门的公开肯定，这样推向市场就有了更好的辅助作用，你就可以在宣传的时候告诉大家，官方都认准的英语教学磁带, 那就代表自己也可以买回家自学英语。”
    颜昭若一口气说完, 见尹荣宇表情呆滞地望着自己, 神游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以为他一点建议都听不见去，嫌自己多管闲事。
    她耸了下肩，神情淡淡道：“当我没说吧，你是老板，你有自己的想法。”
    反正亏钱了也亏不到她身上，她何必为别人操那么多心呢。
    尹荣宇打了个激灵，忽然坐直了身体：“不不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刚才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这些都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宋春燕拍手道：“昭若这个想法确实好，要是能和教育部门达成合作，尹老板还能接着往别的地方的学校卖呢，估计算账都要算到手软了，到时候我这个会计就能派上用场了哈哈哈！”
    尹荣宇被她说得喜笑颜开，又追问颜昭若：“昭若，你还有其他想法吗，来，都说出来，将来这磁带如果真能卖给学校，我给你们俩都发奖金！”
    颜昭若想了想：“还可以再录初高中，甚至大学的教学磁带，当然我能力有限，大学恐怕得找专业性更强的大学老师帮忙撰稿了，至于初高中的，我都可以撰稿然后录制。还有，只念些故事太单一了，还可以来个单元教学，比如入门的语法、词汇，写作教学，都可以录进去，让英语基础不好的人能针对自己的弱点，买回去进行加强训练。”
    这些想法一冒出来就源源不断，她歇了口气，接着道：“对了，你有认识的报社记者吗，等磁带出来可以找他们报道宣传一下，这样学生家长看到了，只要家里条件过得去，应该都会买的。”
    尹荣宇听着颜昭若的这些点子，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财神爷，或者是一块稀释珍宝，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我撞了什么大运，能有幸遇到您这么聪明的人，您别叫我尹哥了，我不配，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
    颜昭若本来也觉得叫他尹哥很别扭，顺势笑着点头：“可以啊。”
    “要是没有你们，我就算找到再好的英语配音员，也是用笨办法，背着磁带一家家公司找发行渠道，我还想着要是实在没公司要，就去报刊亭一个个推销……我爸妈还催着让我考大学，我觉得耽误做生意就不愿意，现在看来还得上啊，你们的脑子都太灵活了。”
    后半段路程，尹荣宇一直在夸颜昭若聪明有头脑之类的话，惹的周围不少乘客都扭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不明白尹荣宇一个大男人怎么看起来神经兮兮的，担心颜昭若和宋春燕会有危险，但是她们俩都只是笑着并没有害怕的样子，那些人才放心了。
    -
    三个人在尹荣宇的公司附近下车，颜昭若也正好要从这里倒车回租房，就和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宋春燕的丈夫王翔忽然胡子拉碴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挡在了他们面前。
    王翔气急败坏地指着宋春燕的鼻子：“好哇，我就说你给我戴绿帽子，你还不承认，现在被我抓到现行了吧？”
    说完就黑着脸去打量尹荣宇，尹荣宇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属于家庭条件不错的公子哥，王翔越看越气，手都抖起来了：“怪不得闹着要离婚，这是攀上高枝了，你才来北京几天啊，就这么急着找下家，你怎么这么……”
    眼看王翔就要吐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了，很多路人也纷纷侧目，尹荣宇忍不住了，拉下脸斥道：“你说话注意点啊，敢喷脏话，小心我找人收拾你！”
    王翔怵地缩了一下脑袋，很快又扬起下巴顶了回去：“呦呵，你一个男狐狸精勾引我媳妇，都被我抓到了，还好意思威胁我？”
    尹荣宇哪被人这么侮辱过，扯着袖子就想去揍王翔，被宋春燕给拦住了，让他和颜昭若都赶紧走，她自己来对付王翔。
    但颜昭若哪能就这么走了，她担心王翔气急上头会伤害到宋春燕，昨晚他不就说过要和什么奸夫同归于尽的话吗？
    于是颜昭若道：“这样吧，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你们光这样吵一点用也没有，是不是？”
    王翔昨天已经见过颜昭若，对她招手叫警察的行为还心有余悸，但这会儿她说话细声细气的，算是给了个台阶，也就借机下了。
    “行，那咱们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我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
    然而周围并没有能吃饭喝茶的地方，四个人只好找了个僻静的胡同走进去。
    颜昭若他们站一边，王翔自己站一边，强弱对比鲜明。
    王翔见形势对自己不利，便先开口想占领高地：“宋春燕你说，我对你不好吗，你来北京上学，我担心你胆子小害怕，特意到这边来陪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容易吗我，你居然还背着我找男人，你良心被狗吃了？”
    宋春燕呸了他一声：“你放狗屁，我可没让你来，是你怕我走了没人养着你，你非要追过来的，这阵子花的钱也都是我跟我爹娘要的，你别什么好事都往自己头上揽！”
    王翔被她说的面子挂不住：“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让你养，我就是担心你，才一起过来的！”
    夫妻俩之间矛盾肯定不是几句话就能吵清楚的，颜昭若不想听他们吵架，就再次出声道：“别吵了，直接说你怎么才肯离婚吧！”
    王翔头一拧：“我死也不离婚，家里的爹娘们也不会答应，你就让她死了这条心吧！考上大学就想把老子甩了，门都没有！”
    颜昭若：“现在法律讲究婚姻自由，你不同意离婚的话，春燕可以直接去法院起诉离婚，最后你还是得离。对了，你知道我们刚才干嘛去了吗，春燕她身体不舒服，我是她同学，就跟我这位朋友带她去医院找熟人做检查了，医生说春燕确实生病了，得花不少钱才能治好，春燕说没钱，不想治了，我们只能回来了。既然你不想离婚，那这段时间赶紧打工挣钱吧，帮春燕把医药费付了。”
    王翔愣了下，看向宋春燕：“你生病了？哪病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对，你们骗我，我刚才明明看到你们有说有笑的，你们是合起伙来坑我的吧，春燕根本就没病！”
    宋春燕已经会意到颜昭若的意思，反应很快地回答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回医院，让大夫亲口告诉你。我得的是癌症，医生说发现得早，再晚一点就没法治了，我才高兴的啊！”
    王翔一颗心沉到了谷子里：“你……你得了啥癌症啊？”
    他们村里就有几个得了癌的，因为家里都很穷，所以拖不到半年一个个都没了。癌症在他们眼里，就是等死的病，王翔不由得后退两步，想离宋春燕远点。
    宋春燕冷笑：“我也忘了叫啥了，反正是个女人身上才会得的癌，医生说治好了有可能也不能生孩子了，还让我回来问你的意见呢，这病要治得赶紧治，因为需要花的钱很多，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不愿意掏医药费？你刚才还说不离婚的！”
    王翔咽了下口水：“我不离婚是因为我媳妇将来得给我传宗接代，你要是不能生孩子了，我还要你干嘛？我说都结婚一年多了，你怎么一直怀不上，原来是病了，真晦气！”
    宋春燕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可是当听到这句话脸色还是更难看了几分。
    颜昭若见事已至此，轻声道：“王翔，其实春燕提出离婚，就是怕拖累你，既然你同意了，那就跟家里的爹娘发个电报，也问问他们的意见，免得你做不了这个主。”
    王翔被她一拱火，脾气又上来了：“我怎么做不了主，离就离，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我才不会要！”
    说完转身就走，颜昭若就拉着宋春燕跟了上去，天色还早，趁着这会儿民政局还没下班，直接就能把离婚证办了。
    尹荣宇不放心她们俩，见状便也跟了上去。
    -
    到了宋春燕和王翔租的房子，宋春燕面无表情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又把两人的结婚证拿出来，想赶紧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就再也不回来了。
    王翔却又犹豫了，看着宋春燕的包袱问道：“剩下的钱呢，你都带走了？”
    宋春燕皱眉：“那些钱都是我爹娘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爹娘那是给咱们俩的，而且离婚是你提出来的，你不该把钱都留给我？”
    那厚颜无耻的样子，看着颜昭若手心又开始痒痒了。
    而宋春燕是着实没想到，她都跟王翔说了自己得癌症要花很多钱了，虽然是假的，可王翔居然还有脸把剩下的钱全部要走。她憋了太久的气，结婚这一年多实在被王翔折磨的心力交瘁，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眼圈一红，泪水流了出来。
    颜昭若问道：“春燕，剩下还有多少钱？”
    宋春燕：“还有六十，都是我爹娘给我来北京上学用的，我凭什么留给他啊！”
    “这样，既然是离婚，那就你们俩一人一半，三十块钱顶正式职工一个月工资了，王翔，你要是再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人不能太贪心，否则闹的太难看了，回头春燕的兄弟们可饶不了你。”颜昭若提醒道。
    王翔本来还想把全部的钱都要回来，听颜昭若一说觉得也有道理，宋春燕家里那几个兄弟五大三粗的，每个都比他强壮，回头宋春燕万一告状，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翔满脸无奈地答应了，颜昭若担心他之后再来纠缠宋春燕，就又提议他们写个财产分割证明，把事情落在纸上弄明白了，还补了句，不然宋春燕之后病重了，再找王翔要钱怎么办。
    王翔听的危机意识起来了，点头道：“好，用笔写下来，离婚后她可千万别找我要钱，我还得再给自己娶媳妇生儿子呢。”
    宋春燕就红着眼睛找了纸笔出来写，王翔却又说：“我不认字，万一你瞎胡写怎么办？”
    “这个简单，一会儿到民政局领离婚证的时候，工作人员会问你们财产怎么分的，到时候就把这个纸条拿出来，让人家帮你看看写的对不对，要是没问题，你再按手印，这样行了吧？”颜昭若道。
    王翔这下终于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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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荣宇和颜昭若就帮忙扛着宋春燕的行李，陪他们到民政局门口，宋春燕和王翔进去了一会儿，很快拿着离婚证出来了。
    王翔把分给他的那三十块钱和离婚证往兜里一揣，冷哼一声掉头就走了。
    宋春燕看着王翔那已经变成前夫的身影，吁了口气：“幸好我决定离婚了，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万一我病了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尹荣宇第一次亲眼见证夫妻离婚，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男人的冷酷无情，气愤地帮宋春燕骂了王翔几句，然后提出要不要一起去喝一顿。
    颜昭若道：“喝酒就免了，不过可以去饭店好好吃一顿，春燕，你离婚是我先提出来的，这顿饭我请了，就当是为你庆祝离婚，脱离苦海。”
    宋春燕破涕为笑：“那哪行，饭店吃饭得花不少钱，还是省着点吧，你们这份心意我知道就好，今天你们也帮了我不少忙，以后有啥用的到我的，尽管提！”
    颜昭若却不想跟她客气，拉着她坐上电车，三人到公司附近的国营饭店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叫了几个菜，然后边吃边聊起来。
    有了今天这场的经历，尹荣宇才算彻底跟她们俩破冰熟悉起来，他本来就属于话多的性子，一顿饭下来嘴巴就没停过，吵的颜昭若耳朵疼。
    但也正是有他在，把宋春燕哄得眉开眼笑，没再因为离婚而多愁善感了。
    一顿饭吃得非常尽兴，快吃完的时候，颜昭若趁他们不注意，先去把帐结了，免得尹荣宇待会跟自己争。
    付完账回座位的时候，颜昭若看到一个拿着热水壶的服务员路过尹荣宇身边，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水壶里的热水眼看着就要泼到了尹荣宇的胳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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