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两个人准时到了茶楼,只见这位李局长早就坐在包间等待了,旁边还坐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中年女子,两人小口啜着茶,并不交流,房间里一派静谧。
赵青云推开门进去,动静不小,引得这两人齐齐侧目。李局长也就顺势站起身来,和她握手。赵青云赶在他开口之间向两人介绍身后的陈天雄:“李局长晚上好,这位是我的委托人陈天雄陈先生。
陈先生在港时就曾为大型集团公司工作过,手下最多时同时管理过过万数的员工。最早的时候是负责子公司的货物进出口生意的,后来因为能力卓越被调到了总公司,旗下有了自己的团队,也主持过楼盘开发、小型公园建设的项目。
现在他积攒了人脉,就带着自己的小团队准备和几位老同事自立山头,试一试能不能在深圳或者广州也建一建商品房。所以委托我做他的法务顾问。那天在学会上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的,只是受限于时间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请李局长赐教,所以今天特地找上门来。请您多多指点,一定要不吝赐教。”
陈天雄闻言楞了一愣,好像没有料到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变了“青年才俊”,真是比上次“夜变淫虎”还来得猝不及防,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抢步上去握上了李局长的手。
虽然握手不过片刻,但李局长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他过于常人的臂力,心中腹诽,没想到这个香港佬挺有力的嘛,还染着一头黄毛,梳着背头都难掩江湖气息,倒是和一般的老板不太一样。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说了。
赵青云好像是解释又好像是催促:“我们陈老板喜欢锻炼的嘛。你们不是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位应该就是您上次介绍的合作社的周副经理?真是年轻啊,周经理一定远比一般同事更加优秀吧,要不然怎么能坐上这么重要的位子?您这么年轻就事业这么有成,要是能开个班指导指导刚毕业的女孩子们就好了。大家不知道要少走多少弯路。”
她进了门就开始奉承,先从陈天雄入手,再恭维李局长、周经理,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这位周经理也是人才,对着奉承照单全收,也不忘一边和这位“陈先生”握手,一边夸赞赵青云:“赵律师才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一个人就能办这么大的案子。我们这些人四十多岁了,熬灯油似地混资历罢了,哪像赵律师是有真才实干的人呐?要不然陈先生也不会请您,您说是不是?”
四个人相见完毕,刚一落座赵青云就从公文包里摸出两瓶洋酒,推向对面:“我们此行来得仓促,也没准备什么。这款酒是我私下里最喜欢的,在我们同学圈子里也有很多拥簇。希望二位不要嫌弃,更加不要客气,等以后摊子支起来了,千万请二位赏光过海一叙。”
李局长和周经理微微笑着,并不表态,也不接桌上的酒,只是饮茶。赵青云见状也不着急,先从这两年的时政谈起,从海南谈到南海,从手段谈到性质,盛赞那位总工程师的高瞻远瞩、英明神武。
又谈法学理论界对于79年刑法修订的极大热情,再表达了对学界正在讨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草案的憧憬和向往,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合资公司的成立上。
1993年12月国内即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次年7月1日正式实施,迄今虽然已经有三年时间,但是由于此时的市场经济在资源配置中仍然只是发挥“重要作用”,所以私营企业的发展还是受到许多限制。更别说引进外资,手续更为繁琐。
好在现在各地对于“招商引资”的热情很大,许多地方都将地区经济的增长作为政绩考核的标准,所以她并不担心项目能不能上马,只是最关心项目上马的时间和速度。东星等不了太久、陈天雄等不了太久、她也不欲多等。
赵青云急着弄清楚的是现在从信用社贷款成功的可能、工商注册合资公司的手续,又对于李局长介绍的现行的律师资格考试很感兴趣。李局长关心的是新公司的纳税前景,周经理在乎的是放贷资金的安全及利息多少。三人各有侧重又不谋而合,所以这一夜可谓是宾主尽欢,直谈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理清了线索。
这两位走前并未收礼,周经理还打趣赵青云:“没想到赵律师倒是个信奉‘礼多人不怪’的传统国人啊?如今东星有限责任公司的项目连文书都还没递交,又何必这么客气?再说来者是客,要请酒也是我和李局长做东相请,难道陈先生不准备给机会?”
赵青云握着她的手,亲热得好像失散多年的姐妹,一路相送到茶楼楼下,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建设用地使用权抵押的事麻烦周姐帮我们多问问,资金到位了,开工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此时东方即明,火红的朝霞隐隐地在天边露出一点头来,街头空旷寂静,行人稀少。又金乌未出,气温仍旧不高,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发丝、拂过脸庞,舒服得人直打瞌睡。
城区的公交车此时还未运营,出租车又难觅踪迹,送完客的两人只好走路回去,一路上皆是沉默。赵青云顶着露水闷头苦走,心里合计着以他人名义在内地新设公司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毫不防备地就被陈天雄猛地拉进怀里,抱上路沿,旋即又被放开,差点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原来是一辆满载着新鲜蔬菜的三轮车突然从旁边的小巷子里窜出来,险些刮上她。陈天雄见她冷得瑟缩,得意地拉拉自己的西装衣襟,向她炫耀:“哎呀,怕冷就多穿点嘛,像我一样多穿一件会死吗?真是身娇体弱。你自己说这次救你值得几多钱,不如你亲我一下,我就借件衣服给你?”
嗯,看样子他虽然这一夜说的少、听的多,但今晚所谈论的内容一定正中他下怀,心情好到都有兴致说笑。她翻个白眼,假装要偏过头去,又搞突然袭击,一个回头踮脚亲上他的嘴角,犹嫌一下不够,连啄两下才退开身。又学着他平常的样子对他挑一挑眉:“现在你可欠我两件衣服了。快脱!”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只是耸耸肩,就从善如流地脱下西装外套塞到她手里,又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搭上了衬衫扣子,好像真准备脱个精光、光着膀子走回去。
果然没办法和他比脸皮啊!
赵青云只好无奈地抓住他的手阻止住他,生怕等会儿两个人都触犯了流氓罪一块儿进了局子,还得麻烦安丽和辛嘉欣来捞。他见她退让,心情更好,得意地笑着大踏步往前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恨得牙痒。她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想着投标拍地的事,赶上他的脚步。
两人还没走到酒店,就先在路边遇上了早餐摊子。鱼片滚粥在空荡的街道上香味四溢,芳香所到之地所向披靡,带着鲜味物质横扫了赵青云满是茶水的胃,炉火幽暗,在瓦煲下时不时地噼啪一声,在视觉上更加勾引又冷又累的她。
她一时顿足,侧身望向他,微微偏头,丢给他一个疑问的目光,他接收到了,倒也不问,笑嘻嘻地径直走向小摊坐下。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下,要了两个鱼片粥,痛痛快快地吃了一场。
不知道是不是吃饱喝足了就心情愉悦的原因,两个人接下来这一路倒是气氛和谐,很有几分遛弯儿的感觉。
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放下包,她猛地一个回身盯住乌鸦的眼睛,很兴奋又带着几分咄咄逼人地说:“乌鸦哥,我初步的建议是直接用个人身份在内地注册公司,因为这样子可以享受税收优惠,如果放心不过,可以再找内地的人帮手注册另外一家公司,以备转移资产时所需。
现在首先是要打探清楚有哪些地块正在出售,投标的事情得加紧。拿到了地,马上就办理建设用地使用权抵押,拿到银行贷款就开工。然后营销,办理预售,回了款就开始和银行接触谈分批次提前还款的事,这样可以节约利息。
注册公司、拿地、贷款、预售,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用不了几年你就可以成为真的‘陈老板’。不过我不建议直接以东星的名义进行投资,树大招风。社内又人多眼杂,利益分配会是个大难题。再说,骆先生年纪大了,总有退休的那天,难道你就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
乌鸦倒是被她的突然回身吓了一跳,听完她的话问她:“那你的意思是?”
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又在这笑容下带着几分狡狤:“说服骆先生,先从东星拿一部分钱出来,你再添一点儿,把公司建起来,员工都从内地请。等公司运作起来,再以股东分红的形式把投资款拿出来。
第一笔生意成功了,钱进了袋子落袋为安,以后就可以复刻经验。夜总会、纺织厂、成衣厂,能开我们就自己开,吃不下的就入股。等到公司、厂房一间间地建了起来,银纸自己就会长脚,它们也知道什么地方是好地方。”
他这一回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把书桌前的椅子拖出来,大刀金马地坐下,一副思考的样子。她也不催,又问前天晚上他被绑的事,再问起自己的车,乌鸦好像如梦初醒,还是不答,只说回港后先开他的车,过段时间再找人把她的车开回去。
她又想起这时候还在看守所里的笑面虎,提起不如今天就到东莞去等,等到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接上虎哥回港,又问乌鸦这回五六天不去骆驼面前报道,会不会不妥,乌鸦还是不答,站起来拍拍西裤膝盖上的褶皱,拿上自己的外套,扔下一句中午大堂门口见就开门出去。赵青云见他走了,坐回床上,翻倒在枕头里笑出了声。
演员已就位,只等银纸导演喊声“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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