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崔府大喜
红妆数里,载满嫁妆的车马都绑上了镶金红绸,礼乐鞭炮声中,喜庆的婚队有条不紊地前进,远看就像是绯色浪涛随风飘扬,为淮京城画上一道浓艳的胭脂色彩。
四周挤满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所有人都想挤到前头,亲眼看看那娶了崔家千金的穷小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京尹特派不少州兵在四周挡住好奇的人群,就怕这场婚事举城关注,推挤之下会发生憾事。
大红花轿前,新郎官身穿大红直裰,修长身姿笔挺坐于白马之上。只见他燕颔虎颈,相貌英挺,墨染似的剑眉之下有一双深潭般的眸子,这般器宇轩昂的模样,怪不得能以布衣之身得崔府青睐。
而微风轻拂之间,也不少人拉长脖子往绑满朱缎的花轿内猛瞧,就是想趁着车窗上的红绸纱随风扬起时,看看那传闻中有沉鱼落雁之色的新嫁娘。
看热闹的人随着队伍行进有增而无减,所幸两处所距并不远,是故于官兵们而言是个能轻松得赏的好差事。
骑在马上的杜聿,远远看着雅致小宅上新匾写着“杜府”二字,是岳丈崔浩的亲笔。尽管崔府嫡女此番是大大的低嫁,可杜聿明白恩师给了所有能给的体面与祝福。
过去在老家,人人都知道杜聿家里不可能花半毛钱给他娶新妇,也知道他那继母的德行,女儿嫁给他就是得受苦。所以即便杜聿一表人才,村里的姑娘都还是听家里嘱咐,离他远远的。偶尔有几个农村姑娘会在农忙时替他送水,躲在树下偷看他,可一旦被家里发现,就会匆忙给嫁到邻近村庄去。
杜聿本以为,婚姻大事还得等到考取功名。却没想到就在入崔府为门生之后,除了功名以外,一夕之间什么都有了,娶的还是过去连肖想都不敢,当今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蕙心纨质,出水芙蓉一般的女郎。
到了门前,花轿队伍暂停,前头望门念祝洒豆果,小儿争抢讨吉利。
杜聿一下马,观礼的群众这才看到新郎官竟如此颀长挺拔,不禁低声赞叹,虽说是低嫁,可说穿了不过是嫁个没投到好胎的人中龙凤罢了。
绑满镶金朱缎的大红花轿停在象征喜庆的深绯毡席上,因着新娘子不能踏地,所以这毡席一路延伸到了院子里。
从花轿里最先出来的,是嫩葱般指头所捧持的绣金白兰团扇,新娘的面貌给遮于团扇之后,只能看见那头浓墨般的发髻盘在嵌满珍珠与玛瑙的金玉凤冠上,在午后日头下流光熠熠,华贵非凡。
到底是尚书府的贵冑千金,款款而出的姿态不疾不徐,身段优雅,步摇与耳坠只在起身时微微画了个完美的弧度,便再无移动过。这身姿让观礼的百姓们不禁看直了眼,都道究竟出身不同,此等高雅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
而那袭用金银二色,以湘绣幻化出竹纹,繁复交错于绿锦之上的嫁衣,更将新娘子的侧脸与露出的小手衬得白晰动人。拦腰束以暗金牡丹锦簇腰带,玲珑有致,不盈一握的腰身勾勒出绝美的弧度。
本该是由媒人说完吉祥话之后,再将新娘子牵给新郎官的,可是当花轿红帘一开,见崔凝下车,杜聿就忘了规矩,往前站了一步。
两侧媒婆与婆子,见新郎官在此时就朝新嫁娘走来,纷纷傻了,连忙制止。
“新郎官,等等!”
可此时的崔凝还没站稳,原本扶着她的媒婆又伸了单手去挡,头上戴着沉重凤冠的她一时不稳,晃动了一下。
一只手掌握住了她的左手,把她给稳住了。
是杜聿牵住了她的手。
媒婆见状,松了口气,开口笑道:“见了美娇娘,新郎官都等不及了。”
周围观礼群众哄笑不止,看见新郎官有些羞赧的红了耳根,都被这小俩口的稚嫩羞怯给逗开怀了。
媒婆连忙又低声对新郎官说:“手先牵了无妨,但记着,牵好了可千万别放啊。待媒婆我说完吉祥话,领着你们走。”
杜聿知道是自己唐突,只能应声。
但看着团扇之后的崔凝,他心中涨满了一股说不出的,汹涌无比的情绪。
加之让他握在手心之中的小手虽正微微颤抖,却也施了力道反握了他,二人紧紧相牵,这令他感到满足。
但另一头的崔凝在此刻,心中着实庆幸有团扇挡着她的脸。
因为在让与杜聿相牵的那一刹那,她双目圆睁,脸上表情立刻变得震惊无比,一颗心怦怦跳动,几乎要跳出了胸口,整个人也不住浑身轻颤。
可却不是因为新嫁娘的羞涩或婚礼所带来的紧张,而是——
杜聿的右手掌心中,与易承渊差不多的位置,同样有着一道长疤!
因着杜聿那新宅着实太小,而尚书府嫁女少说也得席开二百,是故宴客的地点选在离新宅不过三条巷,淮京首屈一指的大酒楼,靖楼之中。
三层楼高的靖楼今日被尚书府整座包下,里头宾客满堂,坐满了高官贵冑,除了易皇后所出的皇四子陈王无法出席以外,晋王与雍王都是座上贵宾。
圣上御赐一对镶有翡翠与各色美玉的金造并蒂莲,就放在大堂最显眼之处,那雕工细致无比,尽显崔家所受天恩。
但凡收到这场婚宴请帖的人家,就没有不出席的,许多都是携家带眷给足分子。毕竟,不只是外头那些市井小民,这些达官贵人们也都想亲眼看看崔尚书这女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很快地,崔家新婿方才没等到媒婆牵引,新娘子一下轿就立刻上前擅自牵手这样的小插曲,很快就传到酒席之上,众人笑谈不止。
宋瑾明沉默听着人人口耳相传的喜庆笑语,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喝酒。
姜玥嫌他无趣,转身便找了闺时玩得好的女眷聊去了。就连同桌的左相夫妇也是让人敬酒不断,根本没有闲暇顾及一语不发的宋瑾明。
“你们别以为老崔那女婿只是运气好。”工部尚书听见那些猜测与传闻,笑着高声说道:“老崔让我看过他那门生所写的治水策论,写得啊……我都扼腕怎么没早他一步发现此等良才!”
众人一听,纷纷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工部尚书那一桌,就连宋瑾明也不例外。
“我告诉你们,虽然收门生我晚了老崔一步,但到时候他女婿中了进士,我定要把人抢回来!”
工部尚书此言一出,六部各酒桌同时想到了明年科考以后就要开始争抢人才,过往那些科举过后你争我抢的新仇旧恨在酒意酝酿之下一触即发,大家都想狠狠灌醉对方。
就在酒席热闹得像要沸腾的同时,崔家已经完成在新宅的仪式,举家领着新女婿在万众瞩目之下登场婚宴。
宋瑾明也随着身边的人们站起了身。
他看见在崔尚书夫妇之后,崔家兄嫂身边那道正红色的挺拔身影。
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刚与崔凝行过牵巾之礼,喝过交杯,取代了易承渊的位置要与她白头偕老。
而一路自门外受祝贺而来的杜聿,自然也留意到了坐在主桌附近的宋瑾明。
毕竟样貌本就鹤立鸡群不提,最显眼的,是满堂宾客对着他脸上个个带笑,只有纹风不动的宋瑾明,沉着一张俊脸,眼带寒意地凝视他。
虽然还不知道那是谁,但杜聿很明显感受到敌意。
两个男人视线相交的那瞬间,有股莫名的较劲意味在二人之间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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