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辛苦
「也对,你跟小薇接触也不过几个月,不太清楚她跟我们家的关係。」志钦充满感情地说:「虽然血缘上她是我表妹,可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跟一家人一样。」
珍珍不太服气,「明明就只是表妹,跟你又不同姓,你姓庄,她姓方,跟真正的妹妹哪能一样。」
「我们家跟别人不一样,小薇真的和我们就是一家人,我阿姑姑丈在的时候,也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关係就是这么亲。」
志钦缓缓道来,「我姑和我爸是孤儿,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我姑为我爸付出很多,小时候寄居在亲戚家,她白天上学晚上帮忙家务,放假还要去捡回收。为了让我爸唸书,阿姑国中毕业就去工厂当女工,好不容易把我爸栽培到五专毕业,连结婚都是我爸先结,然后人家才介绍姑丈给她。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人家刻意挑门当户对的来介绍,姑丈也是孤儿,所以我们两家都没有太多亲戚。
姑丈是做水电的,他很能干又刚好搭上房地產上升期,工作接不完,后来甚至和人合伙成立公司,专门承包新建大楼的水电工程。那阵子阿姑家经济状况很好,给了很多金钱支援,赞助我爸买房、买车甚至带我们出国玩。
阿姑真的是很好的人,我爸未婚的时候她照顾弟弟,婚后照顾弟弟全家,阿姑姑丈从来就是把我和志远当自己小孩看,再加上两家都人丁单薄,连过年都是一起过的,所以我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珍珍感叹道:「有些真的是一家人的,感情反而不见得好。可是为什么我很少听你们说这些事?」
志钦叹口气,「因为后来发生的都是很伤心的事,所以我们不大爱提。」
「什么事?」想想也对,方云薇才三十出头,爸妈却都不在了,算是走得相当早的。
「小薇读小学的时候姑丈工作出了意外,从高楼跌下,下半身瘫痪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房地產开始走下坡,公司合伙人竟然捲款潜逃,留下一堆债。我阿姑把所有财產填进去还不够,房子、车子什么的全都没了,最后是我爸跟银行借了钱才解决问题。
阿姑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又开始辛苦的生活。要养家,还要负担看护姑丈的费用,她白天去别人家帮佣,晚上还拿衣服回来改,几乎跟7-11一样全年无休。姑丈受伤不能动本来就身体不好,七八年以后就过世了,过世后几年我阿姑也生病走了,大家都觉得她是累病的。这些事太让人难过,我们就很少说。」
珍珍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发现有件事不对劲。「如果你姑姑家那么穷,小薇怎么能够顺利读完大学,后来还出国唸书?」她酸溜溜的想,该不会是自己公婆资助的吧?
「那段时间里,小薇成绩好大概是唯一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吧。大家都说很可惜,如果她能够专心读书应该可以考上医科。你知道吗,小薇真的很神,」志钦突然笑起来。
「她国中就会帮同学写作业赚钱,高中开始就当家教,基本上国中以后的学费就是自己赚的,大学的时候还会寄钱回家。」
「那也不够出国留学啊,你都没出国唸书了。」
「我没出国唸书跟她有什么关係?我根本不想出国,英文那么烂是要去美国当文盲喔。」
「那她钱哪里来的?」珍珍鍥而不捨地追问。
「奖学金,还有跟别人借的。」
「跟谁借的?」
志钦发现老婆是想知道小薇有没有拿庄家的钱,很不高兴。
他口气很不好,「你管跟谁借的,总之她没有拿我们家一分钱就是了。」
「干嘛那么兇啊!」珍珍有点心虚,「我只是觉得留学是有钱人家做的事,小薇家那么穷,干嘛还要借钱出国读书。」
「你不懂,那是她的梦想,因为姑丈不能动的关係,她一直很想做仿生义肢,去美国学是最快的。」
「仿生义肢是什么?」
「就是很像真手真脚的东西啦。你只要记住一点,姑姑姑丈对我们家的恩情是永远也还不完的,小薇就是我妹,我们是一家人,懂了吗?」
「好啦知道了啦。」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方云薇本来要跟之前一样跟大家提待会扫完墓就北上,还没开口表嫂就先说了:「小薇难得回来一趟,要不要待久一点?婷婷都捨不得姑姑了。」她转头问女儿:「晚上我们一起去吃火锅,然后送姑姑去坐高铁,好不好啊?」
婷婷开心得不得了,高声说:「好啊好啊,姑姑我们去吃火锅。」
方云薇看了珍珍一眼,确定表嫂的态度真的改变了。前几次回高雄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友善,昨天一如往常口气不太好,不知何故,今天说话的语气竟然柔软许多。
理由不重要,既然收到善意,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方云薇笑着说:「好啊,今天吃完晚饭再回去好了。」
志钦拉拉老婆的手给她一个微笑,她也回了个笑。
晚上全家出动把方云薇送上高铁,她对着家人把手挥了又挥,最后一刻才捨得进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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