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哪里
我之女友
在他们商量对策时,千西也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这回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伸手不见五指,等适应黑暗,才判断出是一间日式小室。
她早前醒过一次,乙醚只让她昏迷了几时,长尾鸡的叫声让她渐渐睁开了眼睛,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手表和项链胸针这等值钱的被取走了。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束缚,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却不知对方是为仇,为钱还是为色。
世事无常。
她才刚经历过甜蜜的告白,马上可以进入正式的恋情,转眼却遭遇飞来横祸,性命清白皆悬于一旦。
孤立无援的处境叫她害怕紧张到近乎崩溃,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劫匪能进来的门,她蹦着去门边尝试打开,果然锁死了,连窗都被木条封上,就为防止她逃脱。
这屋子陈旧落后,许是东京近郊的农村。
一个晚上,他们扛着她一个大活人又能跑多远呢?应该是出不了帝都的。
这样想,她有了一丝欣慰,她要撑到警察来,家里人一定翻天覆地得在找她。
绑匪进门时,她手上抓着一根铁棒,是放着用来勾兑烧茶的碳火的。
那人见她瞳孔紧缩,浑身紧绷,精神抖擞,约摸醒了很久了。问她,“要吃饭吗?”他手上本就端着饭菜,放到一边,喊了另外几个人进来。
这人是个老头,其余几个也都是中年大汉,她认出有设计拐骗和迷晕她的那四人,害怕的内心瑟瑟发抖,惨白着一张脸强装镇定。
他们看出她的无助和害怕,退开跪坐一米之外,减轻对她而言存在的压迫感。
“小姐,对不起。我们没想害你性命。”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语文教师,我的儿子在远山煤矿工作,他因为煤矿爆炸被埋在了里面,”
说到这老头拘把老泪,“老朽不过一介草民,手无寸铁,只是希望能讨一个公道,远山煤矿的老板是宫泽家的大女婿,我们只知道这些,拿不到钱,求助警察。
警察不帮着百姓,反而和他商警勾结,狼狈为奸,不让我们说话,不让我们申冤,不让我们抗议,我们求助无门,老朽家中有儿媳待产,眼看就要家破人亡,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走到这一步……”
远山煤矿宫氏会社是大叔叔负责经营的家族企业,她当然知道。老头鬓边花白,言辞灼灼,她害怕紧张不已的同时,又被这段话包含的内容和他言语间的文学素养所震撼。
另几人经他介绍,都是煤矿的受害者家属,有的家人正躺在医院面临无钱动手术活活等死的局面,有的人终生伤残不能劳作,一家老小嗷嗷带哺,却没拿到等额的赔偿金。
“……可是你们这样做,就是犯罪了。”
“是啊。”老头叹,“我已是风烛残年,没什么价值了,可儿媳和孩子都还年轻,若能用这一身腐肉换我儿孙长大,也没有什么遗憾。等一拿到赔偿金,我会去警署自首。”
其余几人也附和。
她手脚被捆绑,处于被动下风,毫无反抗之力,尽管有理有据,也只能半信半疑。
这所谓风烛残年的老头,本该是含诒弄孙天伦乐,如却成了这绑匪的头号组织者。
垂垂老矣出来拼死卖命,教书育人的教师却要枉顾法礼,多么讽刺……
心酸不忍也好,同情悲哀也罢。她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干涩地开口,“如果您说的都是真的,该说抱歉的,是我们。”
“老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中居。”
千西尽量冷静地动脑子,“中居先生,各位。”
“我爷爷是宫泽氏集团的当家,他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绝不会如此压榨工人,我恳请你们能放我走,我愿意带你们去当面见我爷爷问个清楚,远山煤矿的确是我小叔叔在管理,他这样的黑心,我们家绝不会放过他的!”
“恳请各位放我走吧,既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不会追究责任,也好跟家人团聚。”
后来……不提也罢。
他们故技重施,让她又晕了一次。
她晕倒前还听到些许动静,有大批警察在附近寻索,于是紧急又把她带到这处吧……
他们绑了她不为图色、不为报仇,只要拿广德丈夫的公道,在老头的带领下也没有迁怒于她,估计无法和警察周旋太久,就能被抓到了。
该说是修了八辈子的运气,这是她此刻坐在和室内,面对漆黑的第一感觉。
但他们现在对她没有恶意,那又如何?不代表将来没有。
千西就算该帮他们,也要先辗转逃脱才行。
可他们却同她想到一处去,虽互无恩仇,也互不信任。因此谈完话僵持,到如今依旧锁着她。
……
藤原信岩接到了信坊的电话,大步走去见人。
千西失踪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整天,藤原信岩脸上的沉色就没散过,一路走来气势慑人,迎面而过的下属纷纷退避三舍,不敢叨扰。
信坊带来了一个男人。
与他同居的那巡警,也是受理这场案件,最先质疑那封信件来源的年轻警察,警队小幺。
“人带来了,他就是菅原。”信坊瞧他郁结的眉山,故作松快地笑了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问他,别太心急了,人很快会找到的。”说罢拍拍他的肩,把空间留给他们。
“宫泽社长召开了记者会,结果如何了?”藤原信岩请他坐,而后问。
“他公开道歉,承诺为那些煤矿里的伤者支付全部的手术费用,也亲自探望他们家中老小,给他们五倍的赔偿金,都是记着的镜头下去做的。那女婿应该被赶回老家了,按工人家属信上的要求来看,能做到得都做了。”
“那为何还不放人?”
“只有一件事,”菅原说,“有个绑匪儿子的的腿本来没得救了,但有个医生成功过,是帝都大学医学院的院长。
这节骨眼回北海道过年去了,要请他大老远得过来动手术,路上少说也得周转四天,按他们的意思,要等所有人都被治好,才会出来自首。就麻烦在这呢。”菅原感慨那帮人的顽固不化。
藤原信岩不认可,“不能被动干等,你们找得如何?”
“翻了有一半,近郊远郊都找了,有些人来举报过线索,他们肯定还没出城。”
“试试吉原街呢?”藤原信岩忽然道。
菅原一愣,虽知道是为办案,乍一听藤原信岩一本正经说出这么个露骨的字眼,还是得反应两下。
他流露出青涩少年般的难为情。
“你是说妓院,他们还能把人藏到妓院?”
“妓院勾栏是最隐蔽的,各色女人繁杂,很好浑水摸鱼。一个女人在那里如果不听话,把她关着,她要闹要跑,旁人都看不出其中异常,是不是?”
他不能直接摆明他在吉原也有眼线,只能“顺便”跟菅原说出自己的推想,把这个信息传递给警署。
菅原一想,还真是如此,“我们除了中央区,只往僻静地方去抓了。吉原街只有两条,工人常去的地方无非那几个。”藤原信岩不会空穴来风,菅原心中一喜,燃起希望来,“你有几分把握?”
“三分把握,七分直觉。”
“……”
“有什么新消息,烦劳尽快告知我。”
信坊与菅原说过这三小姐与他哥的关系,随即应下。待要走,却听他缓声问起,“信坊说,你们是很多年的朋友?”
菅原点了点头,又说,“以前的事了,考上警制以后就不怎么碰音乐。”
他的脾性冷静,相比信坊的泼辣狷狂,更文气些,在一块倒是互补,“今日有劳你了。信坊气性大,短于体谅旁人,还请你多担待。”
菅原笑笑,“我早习惯了。”
……
千西这回手脚都自由,但她气力不足,饿的头昏眼花饥肠辘辘,决定还是起来叫板。
在门内告诉他们,“我醒了。”
看门的是两个她不认识的魁梧男子,同是灰色浴袍装束,很像打手。进来点灯送饭的却是个穿和服的温柔少女,叫久乃。
“姑娘。”
千西狐疑得不动,一脸戒备。
她何等聪慧,加之这里无一处不熟悉,可不正是她研究过的花楼与游女。
昏睡一觉,从郊区到吉原,她一时摸不清状况,试探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久乃笑而不答,着人另拿一副碗筷,帮她将菜品试吃了一遍,“您请用吧。”
千西勉强吃了顿饱饭,饭后久乃居然还要要帮换衣服。从前不换,为何现在就要换了,“你可有见几个男人和一个老先生为伍,将我带来这里?”
久乃不答。
见她如此平静地躲避,似乎被人提前嘱咐好了。 千西也不是吃素的,推开那带有香粉味道的和服,不配合。
久乃拗她不过,只好先出去,门外两男子寸步不离得守着。
来的妈妈桑是个圆脸微胖四十岁左右女子,她习惯性上下打量人,看物件般的眼尺,叫千西怀疑自己真被卖了。
却见她扭腰走近,屏退了人,对她低声道:“你老实在这里待几天,不要想着跑,我好吃好喝供着,让久乃照顾你,等事情结束了,自然放你走。”
说罢不再多留片刻,楼下笑语招揽顾客去了。
眼看暂时安全,她松了口气,没放下戒心。虽蜜罐里长大,但妈妈总说人心难测。非至亲至爱,谈何信任呢?
她斗不过那门外两位门神,上厕所都要跟着,几乎想不出法子脱身。若是贸然喊叫求救,只怕被人当场打晕弄死,情况变得更糟。
想来想去,还是要从久乃身上下手。
好在久乃是个温柔好说话的姑娘,她以换衣服为条件,叫久乃陪自己聊天。
只要不说放我走的鬼话,久乃几乎有问必答。
夜渐深了,久乃靠在油灯前做针线活儿,听她说家里头的糟心事,不比那老头和旷工家属们的遭遇好。
她做的东西是个千人针腹,送给收到入伍通知书的大哥,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和一个刚出生的妹妹,靠她的卖身钱养活。
“要尊重靠自己谋生的下层人民,真正的贫穷不是挤在漏水的屋子里饿肚子,而是分不清别人给你的是真心还是虐待……”
她在心中默念这句话。
想来想去,也想家,经久乃提起才知道明天就是新年夜了。他们大抵……都在为她着急,过不了好年了。
想来想去,睡不着。
失眠了大半宿,加之环境陌生,处境艰难,凌晨天蒙蒙亮她才敢闭眼,久乃起身去梳妆打扮,动作轻柔地照看她脆弱无比的睡眠。
昏沉中有阵异常的骚动,她侧耳细听,似乎来了什么人闯入引得妈妈桑语调尖锐,一个激灵醒了,久乃不明所以地见她耳朵贴着门。
“警官”这个字眼一出,她心如捣鼓。
她下意识去看久乃,那一刻,梳妆台前的久乃也在死死盯着她,她又看见露出的镜子里,自己面色苍白,眼圈乌黑,像个女鬼。
她要回家。
脚步声来了二楼,千西不顾一切要冲出去,她猛地拉开推门,大喊道:“我在!唔……嗯……”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挟持,死死捂住她的下半边脸。她只能发出模糊的残音,呼吸困难,神魂分离之际眼前一花,抓起那只手便要咬!
久乃扑过去拦下大汉要扇她的手,一阵叮当后手掌换成手帕,药水铺天盖地地被吸入肺,眼前景象模糊冰凉。
她再次被迫安静下来。
她们将她藏在了哪里?最后一丝意识也无时,她听见那群愈走愈远的脚步声,心底不停地呐喊,呐喊。
我在,这里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