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39节
未得到时,总想拥有,但凡拥有,就只想得到更多。
人心的欲望是无底洞,越往里填补,越是欲壑难填,越让人贪婪。
霍皖衣略站了站,他浅浅吸一口气,抬头转身。
然后他一眼就望见了谢紫殷。
那身红色的朝服纡朱曳紫,浮翠流丹,在阳光映耀之下,谢紫殷眉间朱砂润光,整个人都似笼在清光里般圣洁无瑕。
谢紫殷就站在原地,左右无人,空空荡荡,好像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对上谢紫殷的眼睛。
半晌,霍皖衣才动身走到谢紫殷面前,他状似从容:“怎么还不回府?”
谢紫殷道:“你认为呢?”
霍皖衣顿了顿,道:“陶公子不是让你喝药,怎么不喝?”
谢紫殷却没有回答。
反而问他:“你就打算和我站在这里说话?”
他其实离开相府的日子并没有多长久。
但再踏入相府时,霍皖衣却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以前在这里居住的日子都是在做梦,如今才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池水渟膏湛碧,百花争艳,池中高耸的假山棱角尽显,洞开的一角洒出光来。
解愁已整理摆放好一切物件,微微低头,恭请他们进屋。
随后将门悄然合上。
霍皖衣还未来得及说话,脚下已是站立不稳,被谢紫殷打横抱起,投身进帷帐翻覆之间。
像风雨云来,涌尽山海。
比什么时候都要痛,但尝到这分痛,所有的折磨却又都像消失无踪。
不知时辰,霍皖衣睁开眼睛,床帐早被挂起,他最先望见窗外天色,余霞成绮,院中的树探出枝叶,在晚霞中泛出焰火般的红。
他迟钝地抚摸自己的手腕,上面牙印深得快要见血,青紫可怖。
受刑也没有这般狠。
霍皖衣却笑得出声。
他别过头,看着站在桌旁饮茶的人影,衣衫齐整,墨发如瀑,唯有发冠有些歪斜,但不过片刻,便被谢紫殷取下,任由这其中盘绕的发丝就此垂落,凌乱得极美。
谢紫殷回身走到床边坐下,低头道:“笑什么。”
霍皖衣道:“我以前……去大理寺……咳……”他嗓音沙哑得厉害,还是继续,“见过当时的人受刑,很惨……但我比他们还要惨一些。”
谢紫殷问:“他们甚至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来,有些连命都会丢在刑罚里,你难道还能比他们更惨?”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和别的人比起来,本就是更惨。”
他伸手去摩挲谢紫殷的手背,慢慢抚上那凸起的骨节。
霍皖衣道:“……相爷再这样下去,大概就会要走我的命了。”
谢紫殷任他在手上游移抚摸,静了片晌,道:“你这么惜命,我再怎么玩,你也不会就这么没命。”
“相爷真了解我,”霍皖衣泛红的颊侧落在阴影里,“所以能不能再为我这个蠢人解惑——谢紫殷,你怎么一见到我,就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他语罢,贴近谢紫殷的身体,将伤痕累累的颈后也展露给他看。
“我若是死了,”霍皖衣轻笑,“那我可能就是被你咬死的。”
谢紫殷垂着眼帘看罢,淡淡道:“只要现在还活着,就不必说这些。”
霍皖衣道:“我可以不说。”
“那相爷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来救我么?”
然而他没有等来谢紫殷的答案。
他等来的是谢紫殷从颈后抚摸他的手掌,移至下颌时将之钳住抬起,迫使他仰起头,泛红的眼尾在晚霞的盛景里点缀得容颜艳耀夺目。
谢紫殷道:“霍皖衣,不要做蠢人,也不要说蠢话,更不要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得寸进尺,恃宠而骄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谢相:你没有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资格。
霍皖衣:……
小陶:啊对对对。
小孟:啊对对对。
第34章 今生
解愁轻叩两下门,缓缓推门进屋,将新置办的衣物放在床边,低头沉默着,任由霍皖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
隔着垂落而下的纱幔,屋中静默片刻。
霍皖衣问:“陶公子是什么时候回的盛京?”
解愁答他:“五日前。”
霍皖衣忍着痛从床上坐起,状似随意般追问:“相爷天天都要喝药么?”
解愁一怔。
她飞快抬眼似想去观察那双眼睛,可视线触及到红色的纱幔,视线便如被烫到般收回。
小心翼翼的,解愁应答:“……也不是每日都会。”
“几日?”
解愁道:“这……奴婢也说不准。平时都是陶公子为相爷配药……若是陶公子不在,相爷也就一次都不会喝。”
霍皖衣捻着被褥一角沉默。
良久,他问:“相爷现在在哪儿?”
等他沐浴更衣,那个赌注,也该向谢紫殷说清道明。
……
霍皖衣却没能立刻见到谢紫殷。
他先见到了在池边等他的陶明逐。
之所以说是在等他。
因为陶明逐看到他时,已向他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陶明逐说,“我差点高兴得都要把你忘记了。”
霍皖衣问:“陶公子想说什么?”
陶明逐道:“你不是已经得到你最想要的?”
霍皖衣便轻轻笑起。
他反问:“敢问陶公子,我究竟想要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么?”
陶明逐道:“你难道不想重回朝堂?”
霍皖衣道:“我的确想。”
“那你就应该离开,走得更远一点,不要来和我们牵扯。你越是牵扯,无论对你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可我喜欢,”霍皖衣偏头微笑,“我就是要在这里留住我的位置。”
陶明逐抿了抿唇,忽而冷笑:“你喜欢留在这儿就留下来吧,反正你也是受折磨。”
他的目光落在霍皖衣的侧颈,又滑向淤青满布的,不被衣物遮盖的手腕。
陶明逐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就你现在这身体,经不住多少折腾。”
而他歪着头,轻哼一声,转身道:“可我是不会提醒谢哥哥的。”
谢紫殷在书房里。
博山炉熏着浅香,香气似他微阖双目的神情般清冷,也有些薄淡,氤氲在这静谧一室。偶尔他轻抚臂搁,玉色与白皙的手指交相辉映,衬得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字迹墨色浓郁。
他才下了早朝不久,却也未着朝服,一身罩纱浅紫,马尾高束,几缕长发垂在肩侧,贴着脖颈弯折出一个弧度。
霍皖衣走进屋中,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嗅到清浅香气,顿了顿,走近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谢紫殷道:“你想说什么。”
霍皖衣却问:“你查到了多少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这件事?”
谢紫殷睁开眼,睫羽掀开,眼底笑意冷淡:“你凭什么认为,我调查过这件事?”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霍皖衣不甚在意,又道,“既然相爷没有查,那么这件事情,还是由我来向相爷解释。”
谢紫殷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霍皖衣道:“因为和我一起被囚禁的人是莫在隐的儿子。”
“勤泠首富莫在隐,”谢紫殷调整了下姿势,依旧懒懒窝在椅中,指尖轻点,“他只有一个儿子,寄予厚望,堪称溺爱……你是想说,这样一个被娇宠长大的人,会和你一起被囚禁?”
“事实就是如此。”
谢紫殷道:“他知道你的身份。”
霍皖衣道:“他知道。”
谢紫殷叹道:“那便是想要见我,可是见我有这么多方法,怎么偏偏选一个最没有用的手段?”
“因为谁也想不到在相爷心里,霍皖衣其实没有多少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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