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44节
沈澜见他热心,便也笑道:“我这生意的关键尽数系在杨兄身上。”
杨惟学一愣,好奇道:“这是何意?”
“待杨兄得中解元郎,必有商贾盈门,来求杨兄时文。劳烦杨兄务必拒绝,只将平日里所作时文尽数予我,容我集结成册,苏州士子必定趋之若鹜。若杨兄考中状元,更是天下人都要来买杨兄墨宝!”
明明是她要借杨惟学做生意,偏要说成士子来求他墨宝,杨惟学一时间被她逗得发笑,只意气风发道:“览弟勿忧,为兄便是为了览弟也要考中这解元郎!”
这话说的,两人齐齐一怔。
萍水相逢,对方如此真心待她,沈澜难免有几分感动,便情真意切道:“我落魄之时,能得杨兄一知己,也算不虚此生了。”
杨惟学也是性情中人,闻言只洒脱道:“览弟如此颖慧,便是一时落魄,也不过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罢了,早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我能得览弟为友,亦是侥天之幸。”
语罢,意气风发道:“且待我做了解元郎,便提着时文来见览弟!”
沈澜拱手道:“只愿杨兄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
杨惟学大笑三声,快活离去。
这边沈澜正为她独家的时文生意忙碌,国公府里石经纶再次前来拜见裴慎。
“沧州乾宁驿?”裴慎道。
石经纶拱手,娓娓道来:“前些日子我派人临摹了大人给的画像,分发给各地千户,只叫他们细细留意画中人。千户将消息层层下达给百户、总旗、小旗。”
“乾宁驿有个小旗心思细,思来想去,周围倒真有件稀罕事。”
“原来是河颇巷有个卖芦苇席的老者突然发了家,竟买了两亩地,人人都说是来了个富贵亲戚,买了那老者的席子。”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各地做生意突然发家的、破产的,遍地都是。一个升斗小民挣了几两银子罢了,无人在意。
可偏偏陆指挥使发了狠,底下人又盼着有此等机会立功,便悉心留意起周围陌生人、稀罕事。
“那小旗胆大心细,先是问了见过那公子的婆子,婆子细细形容一番后,小旗便层层上报至千户处,千户取来画像去寻了那老者。一通诈唬,那老者哪里敢隐瞒?即刻认出给他银子的那位公子便是画中人。”
说到此处,石经纶不免道:“大人,此女颇为谨慎,下船之时着石青襕衫,换了直缀,又涂黄了脸,画粗了眉毛才去见卖芦苇席的老者,为自己弄到路引。若不是大人给的画像本就是男子装扮,加之她五官底子实在太好,恐怕还真就被她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她恐怕是一路换船,几经周折。若不是那小旗心细,在沧州发现了她的踪迹,我等若跟着船只去查,只怕查来查去,一团乱麻。”
换的船太多了,又是小半个月过去,哪个船夫还会记得自己载过哪些客人呢?
石经纶感叹道:“此女好细的心思,若不是遇到了锦衣卫,只怕早已远遁千里,逍遥自在去了。”
裴慎闻言,只冷冷道:“既然查到了她在沧州开了路引,可知道路引上写的是何地?”
“苏州。”石经纶道:“我已派人传讯苏州。”
“她未必会去苏州。”裴慎摇摇头,“若她中途随意找个地方下船,有此路引为证,只说自己临时改道,一样能在当地扎根。”
既是找人,裴慎绝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石经纶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照旧传讯各地,只叫他们继续找。”
裴慎点头道:“苏州也不能放过,先从苏州寻起。若苏州寻不到,便去寻运河所过城镇,若还是寻不到,再扩大范围。”
石经纶拱手称是。
裴慎又道:“且叫兄弟们留心近来租赁、购置房屋的陌生人。”无论如何,一个人去外地扎根,总得有个地方住罢。
“此外,她心思细,或许会主动结交同行旅客,故而还需留心投亲的、被邀请去旁人家里做客的,乃至于寺庙借宿之人。”
裴慎思忖片刻,只觉再无漏网之鱼,这才笑问道:“那沧州的小旗叫什么名字?且问问他要什么?”
石经纶便笑了一声,开口道:“那小旗早说了,愿为大人执鞭坠镫。”
裴慎便笑道:“既是如此,且叫他来我身侧,做个亲卫。”
石经纶只道那小旗是时来运转,发达了。宰相门前七品官,裴慎的亲卫,将来被他放出去,做个偏将也是使得的。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石经纶这才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说:
1. “天上粉云如扫,地上小楼清晓”改编自《一落索》李元膺
2. 时文这个东西,明代就已经有科举辅导书了。但教辅市场潜力很大,一片蓝海。
3. “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出自《鹧鸪天·送廓之秋试》辛弃疾
4. 关于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话题,大家都知道明人张居正吧?万历年间,是张居正权势最煊赫的时候,当时他的管家叫游七。有些大臣见了游七,口称贤弟。而那些边帅武将,出入张居正之门时,只能与游七平交。(出《明代社会生活史》)
第48章
今日, 八月十五, 恰逢中秋,杨惟学参考乡试的最后一日, 沈澜正取了银子要出门去贡院迎接他。
友情是需要培养的。要想让杨惟学照拂她, 就必要在对方连考九日,出了贡院后头脑昏沉,身体虚弱之时, 倍加关怀。
沈澜刚开门, 竟见有一妙龄少女着白棱扣衫, 天青杭缎罗裙,盘头揸髻上插着一排银小簪, 在旁探头探脑,忸怩不安。
是吴小娘子。
沈澜暗道不好, 正要回身阖门, 谁知那吴小娘子见她欲逃,竟直直追上来, 怒问道:“你跑什么!”
无可奈何,沈澜转身作揖:“吴姑娘可有事?”
吴娇娇脸皮薄,不过是前几日被家中母亲责骂了一顿,只说沈澜非是良配,叫她不必再想,心中郁郁,方才出家门散散心。
可他见了自己竟转身欲走,吴娇娇难免羞愤,忍不住板起脸, 牙尖嘴利道:“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见了我便逃?”
沈澜不愿得罪房东女儿, 只笑道:“我方才不曾看见你,只是想起出门没带钱,正欲回家去,哪里就是逃跑了?”
吴娇娇只冷哼一声道:“真不是要逃?”
她生得俏,刁蛮起来也颇为可爱,沈澜便好生哄她:“自然不会骗你。”
“好!”吴娇娇昂起头,娇声道:“你若胡说,只管叫巡抚将你斩了去!”
巡抚?
沈澜一怔,脸色略略发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难免多思多虑,只听个巡抚二字便想到裴慎,当真是草木皆兵。
她定了定心神,笑问道:“什么巡抚?”吴娇娇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会张口闭口巡抚?
吴娇娇哼了一声,只觉此人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还不如自己聪明呢!
她昂起头,笑道:“我阿哥回来告诉我的,只说茶馆里说书先生现如今不说什么岳武穆了,改说俺答败走山西,巡抚受赏京都。”
山西,巡抚。
这两个词凑在一起,直叫沈澜心中发颤。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勉强镇定道:“哪个茶馆编出来的戏文,胡诌扯上巡抚,也不怕被定罪?”
吴娇娇吃吃笑起来:“哪里就要定罪了!那说书先生动不动便说宰相的千金,皇帝的女儿,那皇帝宰相要将说书的都抓起来不成?!”
沈澜苦笑,这吴娇娇听不出重点,无奈,她只好直白问道:“是在哪家茶馆里?我闲来无事,也去坐坐。”
吴娇娇张口便道:“万春茶馆呀,那说书先生昨日才开始说的。”
昨日才开始说的?怪不得沈澜前些日子都不曾听闻。想来是刚刚编出戏文来。
沈澜心急如焚,一得到答案便想走,偏偏吴娇娇还在痴缠,沈澜寒暄了几句,终于甩掉了吴娇娇,直奔万春茶馆而去。
一入茶馆,只随意点了壶万春银叶。沈澜跟着裴慎,也算久经富贵,一尝便知道这壶万春银叶,不过是普通野茶。想来是那店家假托贡品之名,挣些银钱罢了。
就在她脑中胡思乱想之时,台上的瞎先生醒目一拍,张口便唱道:“胡儿铁骑豺狼寇,烧杀掳掠不罢休。”
“一声边报如雷霆,愁云似怖罩燕京。”
“原是那俺答百万大军下燕京,直激得满朝文武慌张难定。”
台下看客俱是精神一振,这瞎先生只一亮嗓,便得了一声好彩。
沈澜饮了口茶水定神,只听那瞎先生继续唱道:“武将魂难定,文臣魄也昏,唯一个书生挂帅印,退贼兵。”
“诸位道那白面书生是谁?”瞎先生一记醒木拍下,众人均竖起耳朵,只听她道:“且容奴歇息一二。”
沈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她从袖中掏出十文钱,正要扔上台,却早已有心急的茶客扔了铜钱上去。
“爷赏你!快唱!快唱!”
“茶博士呢!快给先生上一盏万春银叶润润喉!”
“接赏!快唱呀!”
一时间,铜钱如雨,落地纷纷。
那瞎先生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只在心中算了算这铜钱量,便心满意足地啜了口茶水,继续唱道:“书生本是跨马游街状元郎,进士及第好文章,赴任山西巡抚心不慌,出宣府斥退那黄河浪,抖银枪斩贼寇在当场。”
“好!”
“当赏当赏!”
台下一片叫好声,一时间又是铜钱纷纷落地。
沈澜此刻已是心神大震,状元,山西,巡抚,这三个条件加起来还能有谁呢?
裴慎竟已击败了鞑子。
那瞎先生得了赏钱,越发来劲儿,只开了嗓子唱道:“一弯月儿照九州,击胡虏,拒贼寇,直杀得九边血染流。”
“捷报传至燕京府,巡抚解去皇帝忧,痛饮庆功酒,献俘前门楼,银枪上人头血淋淋挂,囚车里鞑靼……”
此后那瞎先生唱什么,沈澜已不知道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慎回京了。
然而此刻,裴慎并未在京都,他向陛下告假,只说要代父回南京祭祖,人却已在漕船之上。
江南乃财货赋税重地,年年自湖广、吴中等地压解进京的漕粮高达百万石。
故而运河之上,黄船、漕船月月都有,且因是官船,运河关卡畅通无阻,甚至可以昼夜行船,从京都途经沧州、扬州,直至苏州,只需半月功夫即可。
裴慎便搭了漕船,直往苏州而去。
此时已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半,他不与家人团圆,却在水路上奔波劳碌,思及此处,裴慎只冷冷一笑。
漕船上自然有个锦衣卫随侍左右,见裴慎心情不好,便取了月饼来。
“大人且尝尝,”锦衣卫管档千户潭英取了个嫦娥奔月的椒盐素油五仁月饼来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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