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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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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裳笑道:“我那时也好奇,没忍住拆开看了,殿下猜这灯是什么做的?是竹丝编的!编了几层圆圈箍着里面的灯芯,不管你怎么转它,灯芯都不会颠倒,也不知匠人怎会有这么巧的心思。”
    “天底下所有的巧思恐怕都让匠人得了,我小时候也有过一盏灯,是人偶形的,做得惟妙惟肖,灯柄上带个小机关,一摁就会眨眼,也是元宵那天,我跟几个姐姐一起回了家,她们要我去睡,我不肯,我娘放了热水就不管我了,我提着灯上了二楼阁楼,悄悄把灯放到奶奶床头,不出声等着她翻身。”疏萤说到这,红裳和楚言枝的眼睛都望过来静等下文,她脸有些红,掩唇笑道,“她迷迷瞪瞪地翻身了,半睁着眼看到床边竟然站了个小人,吓得个半死!差点把床都掀了!”
    红裳笑着指她:“殿下你看看她,平时看起来多稳重一姑娘,小时候竟然这么爱闹腾!你奶发现了不得把你打个半死?”
    “我奶最疼我,哪里舍得打我,就哎呦着哎呦着拍胸口,还问我是不是怕得睡不着,才来找她的。”
    疏萤说到这,目光有些怔忪:“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身子骨还康健不康健。”
    楚言枝捧着脸,一会儿看外面的灯街,一会儿看说得眉飞色舞的红裳和疏萤,红裳拍拍疏萤的肩膀安慰两句,疏萤又笑了:“进宫这些年,哪有空想她。也就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突然梦到她了,她还是那副小老太太的样子,牙快掉光了,口齿不清地叮嘱我夜里不能贪凉,要盖好肚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说她呀……”
    疏萤忽然哽咽了下,红着眼圈别过脸。
    “我记得红裳家在通州,你家在哪里?”楚言枝给她倒了杯茶。
    疏萤摆手不肯接,接了红裳递来的:“济州,离京城很远。”
    楚言枝对这天下地理没什么概念,听了点点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好。
    不过疏萤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继续和红裳跟她讲解灯会的事。等楚言枝下了车辇,已经把这一路上的花灯样式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在宣王府喝了点清茶,楚琥迫不及待地催促楚璟出发,楚姝懒懒起身:“再吵再烦,你就留在二哥府里玩吧。”
    楚琥一下老实很多,撺掇地推了推楚玳。楚玳嘴里咬着茶点,手里数着银锭,不防被推了一下,嘟囔道:“着什么急。”
    楚璟揉了揉额角,觉得这里面没一个省心的。之前大哥在的时候,他还能躲躲懒,顶多陪楚姝玩一会儿,其他时候都能自己逛逛,今天他一个人得看五个弟弟妹妹,心里还记挂着母后,实在没什么心情。
    “六弟,且等三哥吃完茶点吧。”楚清帮楚言枝调整好幕离,又走向站在门槛仰头不知在看什么的楚姝,温声问道,“三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多问什么。你不守着七妹,在我面前碍什么眼?”楚姝今天说话的语气尤其冲,蹙眉瞥她一眼,催促楚璟道,“走吧,母后说她想吃城南王记糖葫芦了。逛完早点回去。”
    楚玳把那块还没吃完的茶点囫囵个地塞进了嘴里,颠颠地往外跑:“我也要吃糖葫芦!”
    楚言枝很少戴幕离,还不太习惯,只觉得看什么东西都隔着一层白纱很不适应,步子就慢了些。
    楚清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外走,楚璟断后。
    出了宣王府,穿过长安街,进入十字街口,迎面是一道悬灯牌坊,往前望去,楚言枝才知刚才在车辇上看到的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此刻才真是灯火连阡陌,不仅有灯,舞龙舞狮、喷火杂耍应有尽有,各种欢声笑语、杂乱聒耳的响动充斥五感,仿佛天地间的烟火气全都汇聚到此,她心底升出从未感受过的雀跃。
    哪怕是隔着一层纱,她也看什么都稀奇。
    为免张扬引闲人注目,他们一行人都没带太多宫人,穿着也以轻便为主,但走在路上还是频频惹人侧目。
    楚言枝第一回 出来,其实看到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但楚璟和楚姝一路往城南的方向走,脚步没停下过几次,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让所有人多等,遇到感兴趣的就只悄悄掀开一点幕离多看两眼。
    许是被刚才楚姝的话伤到了,楚清看起来情绪也不太好,对外面这些热闹兴致缺缺。
    唯独楚玳和楚琥两个人一个爱吃,一个贪玩,在后面落了一大截路,楚璟几次回头催促。
    这才没逛多久,楚玳身后的两个宫人身上都挂满了东西,他自己两手也捧着吃的,嘴里含着吃的。楚璟回头又催,他就嚷嚷道:“二哥,我都十六了,你管他们就行管我干什么啊!我就在后面慢慢走,你们要赶路赶你们的好了。”
    楚璟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琥两手各提一盏走马灯和鱼龙灯,脚下还踢着一只滚灯,玩得不亦乐乎:“我跟三哥一起!一会儿我跟三哥猜灯谜赢楼阁灯去。”
    “别想了,那灯是我的。”楚姝这时脸上才浮出一点笑,“来之前我就让人去西街巷守着了,一等它挂上就开始猜灯谜。那人可是我从东宫借来的幕僚,没人能赢得过他。”
    楚琥急了:“你又这样耍赖!”
    “什么耍赖,没本事就是没本事。”楚姝不理他了,转头时看了眼被楚清牵着四顾张望的楚言枝,嗤笑一声,“二哥,我看不如就分成三队好了,今儿我累得很,买了糖葫芦拿了灯就想直接回家,不想被他们拖着。”
    楚璟也想楚姝快点回去多陪陪母后,他得看着其他皇弟皇妹,脱不开身。他回头看了眼,二妹楚清今年十四了,性子沉稳,七妹楚言枝也是个乖巧的,不用太操心,就是楚玳楚琥两个人,空长了年龄,没什么脑子。不过他们身后都有护卫和锦衣卫保护,应该不会有事。
    楚璟朝赵符挥了下手,赵符分别给楚清和楚玳身后的宫婢留了一袋碎银,趁此让他们身后跟着的护卫都小心注意着。
    “清儿,阿玳,一个时辰后再回宣王府汇合,都别迟了。”
    楚清回神应下,楚玳又新得一袋钱,已经喜滋滋地往一个烤物摊子前凑了。楚琥弃了刚玩到一半的滚灯,忙去拉他:“快点啊,再不去灯就真被人抢走了!”
    楚言枝这回终于可以好好挤在人群里看一回杂耍了,见到正中那光膀汉子竟攀着一根由底下人单臂持着的竹竿爬了足有五仗高,怕得抓紧了楚清的手。
    “要是摔下来怎么办?会死人的……”
    楚清摇头道:“不会的,这是他们从小练的本事。枝枝看那边。”
    楚言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竟另有一队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子互相搭着肩膀,一个接一个地站上去,垒起一道与那竹竿差不多高的人墙。
    最底下的孩子挪动步伐,往前走,那道小人墙就随之晃动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那站到竹竿上的汉子见状就抓握住最顶上那孩子的肩膀,顺着往下爬。他还没落到地上,顶上的孩子踩上了竹竿,他脚不大,死命并拢蜷在碗大的竹节上,那些孩子便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攀,竟在竹竿上垒起了一道更高的人墙。
    看官越围越多,但因为有人暗中相护,楚言枝并未被挤到,两只耳朵快被他们的激动的掌声和欢呼声吵聋了。
    楚清也微笑赞道:“好功夫。”
    楚言枝一面佩服,一面觉得脚底直冒凉气。这么高……这些孩子里有的还没她高,都很瘦,怎么做得到一次不掉下来?恐怕多掉两次,就直接残了废了或者死了。根本不是他们不会掉下来,而是掉下来人早站不到这里了。
    很快旁边一男一女一个敲锣大声朗念着口音别扭的吉祥话,一个捧着铁盆弯腰屈膝地朝人群过来求有钱的捧个钱场。
    见铁盆快朝这边过来了,楚言枝解下荷包,从里面抓了一大把银子,刚要掏出来,却被楚清按了手。楚清低声道:“给一点儿就好了,财不露白,小心惹麻烦。”
    楚言枝动作顿住,见楚清只往那盆里放了一块碎银锭,而盆里更多的是铜钱,纠结半晌,从里面摸了块大点的银子扔进去了。
    她暗暗扯了下身后红裳和疏萤的衣摆,两人会意,分别从自己的荷包里掏了两块银裸子丢进去。
    除了这类杂耍,还有耍猴子戏大象,以及打铁花的。最令楚言枝震惊的是打铁花,几个光膀汉子和少年锤着烧得滚烫的铁水往天上扬,铁水亮如星子,堪称火树银花,疏疏砸落,偶有零星落到了他们光.裸着的身上,烫得他们脊背直缩,脸上却都笑着,周围人群大笑不已,有的孩童还指着嘲笑,想把手里的炮仗也砸到他们身上去。
    楚清看了一阵就想拉她走,低语道:“看着怪脏的,一个个不穿衣服,有碍观瞻。枝枝,我们走吧。”
    楚言枝跟着她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拐了几条街,头顶脚下到处是灯,她两腿越来越酸。
    街上那些吃的,楚言枝尝试过几样就不感兴趣了,要么太油要么气味太冲,年嬷嬷和姚美人都是江南口味,做饭偏清淡,便养得她也不怎么接受得了这些。不过红裳和疏萤挺爱吃的,楚言枝就多买了一点让她们带回去和小福子他们一起吃,她则专挑一些黏糊糊的小甜点吃。
    戴着幕离吃起来不方便,她把东西伸到底下,看着脚下的路偷偷地吃。忽然楚清停下了脚步,楚言枝听到周围有楚琥的声音:“……都怪你三哥,人家都快猜完了!”
    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一道由各色挂灯围搭起来的灯廊,长长灯廊的最前面是一盏比人还大还高的灯,做成了楼阁模样,其中大到庑殿顶、殿柱,小到门扇窗棂,甚至是垂花柱和雀替都做得精细无比,远远一看犹如梦中楼阁。
    原来这就是他们一直说的楼阁灯,怪不得三姐姐和六哥都想要。
    她也想要。
    想要归想要,楚言枝无意和他们争抢,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抢得过。这里的花灯下面都垂了一张字条,上面写谜面,灯廊中的人格外安静,都在慢慢走动着,一个个猜过去写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以谁猜对的灯谜多来定奖项。三姐姐说她早早请了人来猜,六哥都比不过的话,更别提她了。
    她……她字还不识几个呢。
    楚清见她眼睛就没离开过那盏楼阁灯,笑着牵她走进灯廊:“要不我们也猜几个玩玩?”
    楚清试着念了几个,有猜字的,也有猜物的,猜字的不用说,猜物的楚言枝只猜得到团扇、梅瓶、油灯等几个她常见的东西,楚清倒猜出了许多有关琴棋书画的雅物。
    楚言枝慢慢跟着楚清往前踱步,认真想着她方才念的谜面,突然手被人握了一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红裳,想回头央她松开,却猛地意识到对方的手是细长而干燥温热的,指际有茧,指尖泛凉,与红裳的不同,但让她觉得熟悉极了。
    他在她虎口磨了一下。
    楚言枝心惊回头,那人的手却在这一刻松开了,隔着幕离,她只看到周围人来人往,没有谁停下驻足。
    “小姐怎么了?”红裳见她回头张望,探身问道。
    “刚没有人过来吗?”
    红裳觉得奇怪,更多的是紧张,警惕地往周围暗暗探了一会儿:“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楚言枝见他们的神情都紧绷起来了,忙道:“没有,我,我猜到了这个灯谜,想同二姐姐悄悄说,不想被别人听见。”
    楚清笑了:“放心吧,没人能近我们的身。你在我耳边小声说就是了。”
    楚言枝心里一沉,没人能靠近?那为什么她会觉得好像狼奴来过了?
    错觉吗?
    楚言枝摩挲了下手背和虎口,那一瞬间的暖意和轻痒还没完全消褪。
    楚清已经侧耳过来要听她的谜底了,楚言枝放下思绪,随口说了一个。
    不远处,辛鞍拽着狼奴的手:“赶紧帮我猜灯谜啊大哥!你不会还想跑人家姑娘那里偷听谜底吧?”
    狼奴的视线仍落在那个方向,万千灯火从他点漆似的眸里一晃而过,他却只看着那道穿粉色袄裙,戴淡青色幕离的身影。
    是他的殿下。
    即便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他也能嗅出来人群之中有她的气息。
    他随她的目光看向灯廊最后那盏精美巨大的楼阁灯上。
    “一定要猜谜才能拿到那盏灯?”
    辛鞍虽然知道自己基本不可能拿到那盏灯了,他忘了自家大哥大字不识一个,连走在路上看到人卖的面具都要问他是什么。但他参与感依然很强,抓耳挠腮地想答案,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拉出跟过来的随从问,奈何随从也不认得几个字,他成这群人里学识最高的了。
    “是啊,不过你要是钱够多也不是不行,好像是去年吧,景家那位大小姐派的人没能猜出最多的灯谜,楼阁灯被别人赢走了,她就花了三千两银子直接买下来了。所以你看这儿这么多人在猜,有的不是图灯,是图那个钱。”
    狼奴沉默了几息。那些纸上方方块块的图案他都不认得,辛鞍念出来,他也听不明白。至于钱,这一路走过来他明白了,就是能跟人换东西的东西。三千两银子是个很大的数,用辛鞍的话说,足以买几万个小木偶。
    他只有一个小木偶。黄色的石头和银色的石头,他都没有。但是在他眼里,木奴抵得上千千万万的木偶。
    狼奴的左手护在了木奴脑袋上,辛鞍看到了一时语塞:“……大哥,你不会以为会有人偷它吧?”
    狼奴不理会他话里那股淡淡的讥讽味道,朝前一步步跟着楚言枝他们的步伐挪动着。
    辛鞍急了在后面喊着让他等等,狼奴脚步微顿,回头道:“大哥有事,你自己玩。”
    “今日楼阁灯得主已出!”
    他才跟着走了一会儿,灯楼上锣声一响,众人都看了过去,惊声道:“这不是才开始吗?好多人都还没猜完呢!”
    “对啊!我们都猜出好多了,就差三十几个了!”
    “我就差五个了!”
    灯楼上主持这场灯谜赛的东家是个留两撇八字胡的中年胖男人,他笑眯眯道:“方才有位公子已将所有谜题一个不落的猜出来了,所以,这楼阁灯的得主已经确定了。”
    “那就请这位公子出个面,我,我家小姐想买他的灯!”说话的是个文人气质的干瘦男人,脸都涨红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还是被人抢了先。作为太子幕僚,此次没能跟去赈灾就罢了,为三公主猜个灯谜竟也落了后,看来往后前途是一片昏暗了……
    狼奴抱着木偶,歪头看他们一上一下说话,视线搜寻起来,便见几个伙计把那盏楼阁灯摘下来了,放到了一只推车上,要推着穿过这条灯廊。
    这里人多,殿下头上还戴着那个奇怪的东西,并未看到他。狼奴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要是殿下发现他什么都不认得,猜谜都不会,恐怕会很嫌弃他。
    他跟着推车往后走,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得了它。
    “抱歉,不卖。”
    众人顺目看去,是一位身穿程子衣,头戴方巾,气质疏朗温润的少年。他接了伙计递来的推车绳子,朝那位文人遥行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那幕僚见是他,心里一凉,但还是赶紧道:“嵇公子,三千两如何?我家主子,您应该认得的。”
    “千金不换。”那位被他称作嵇公子的少年侧身道,“嵇某此行只为称心尽兴。这位先生,如此想要这灯,等明年再努力就是了。”
    那幕僚一噎,既羞恼又着急,不知到时候该如何向三公主交代。
    他正急得跺脚,灯廊那头却有一豆蔻少女缓步行来,她撩开幕离一角,眸光疏冷地看向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若我非要买走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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