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周晓艳的话,乍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但看到泰山哥的脸色,结合村里由来已久的传言,前情后续在脑中一跑,李又明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入夜的乡间寂静无声,偶尔一两声看家狗叫,悠远得像个来自别处的梦。李又明从抽屉里翻出压箱底的半盒退烧药,从货架拿起一瓶水,倒了一杯给周晓刚,又倒了半杯给周晓艳,瞥了她一眼,“吃点药烧退了就没事了,至于吓成这样。”
春寒料峭,周晓刚打球打热了屡次三番等不及热水就冲凉水,终于着了凉。他扣出了一个药片,咕咚喝水吞了。头一扬一低之间,看见自己的妹妹面如土色,李又明面沉似水,气氛不太好。周晓刚先开了口,声音还是闷闷的,带点感冒后的沙哑:“我记得家里还有退烧药,可是翻了半天也没找着。”气氛仍然一池死水,他继续道,“我现在偶尔感冒发烧根本没啥事,之前爸妈是怕奶奶又不当回事故意那么说的。”
农村养娃大多散养,没那么精细,发烧只要不耽误吃喝照样到处撒欢儿跑。留守儿童周晓刚小时候发高烧没人当回事,然后就抽风了,最后送到医院说已经脑炎了。出院后他父母担心老一辈心大不当回事,就说他这病落下了根,不能再发高烧,一发烧就得赶紧吃上药或者去医院,否则有可能再抽起来。“我后来做了一阵康复训练都好了,没什么毛病。”周晓刚专门对着李又明说,怕他介意一般。
看她哥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周晓艳长出了口气,她蚊子哼哼般小声嘟哝,“退烧药被我吃光了。佳慧姐跟我说,要是特别疼的时候,吃那个药就管用…”
周晓刚不明所以,“你怎么了?哪里疼?佳慧姐是谁?”
这一对兄妹简直了,前世他到底亏欠了他们多少啊,李又明无语问天。他自然是知道周晓艳怎么了,也知道她哪里疼,更知道谁是佳慧姐。但对于周晓刚这一问三联,他莫名地感到压抑而愤怒。他拿起桌上那半盒药,递给周晓刚,冷冷道,“又没多少钱,回头多买两盒放着,她们女人也需要。”
周晓刚已经高二了,马上就成年了。李又明的重音又特地放在了「女人」上,再木讷想想也会懂。他低下头,本不想再多言,起身欲走,脚刚迈出去又回头道,“是我疏忽了。我是怕我奶奶发现我发烧,大半夜起来闹…”
李又明比周晓刚小了好几岁,却从没管他叫过哥。他在他面前说话一直很硬气,没大没小的。但周晓刚竟也不恼,反倒动不动就跟他解释,好像总怕李又明不高兴似的。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看似慢慢懂事了,不再给家长找麻烦,实则他们是开始懂了,家长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从而渐渐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周晓刚是怕他翻箱倒柜找药惊动了奶奶,牵连了妹妹,周晓艳是怕奶奶发现她偷吃了家里给哥哥备的药,骂她要害人。总之,他们宁愿一起偷跑出来求助同龄人,也不愿被奶奶知道,因为大人只会失控发飙,于事无补。
周晓刚看着手里的药,闷声说道,“我拿两片走就行,等天亮了就去卫生所买。”作势就要撕开,李又明制止,“不用,反正已经过期了,赶紧吃完得了。”
周氏兄妹:“???!!!”
李又明淡然置之毫不在乎:“我冬天那会儿刚吃过,挺好,不影响疗效…”
夜风飒飒,外面很冷。周晓刚身上的汗越出越多,李又明找了个毯子让他裹上。毕竟发着烧,晕晕乎乎的,周晓刚脚步有些虚浮,周晓艳扶着他往回走。眼着这一高一矮歪歪斜斜走不成一条直线,李又明担心周晓刚万一摔倒会不会把他妹砸死。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拿钥匙带上门,快步赶上,掐住了周晓刚的胳膊。
两家相距不过百米,等周晓刚悄咪咪地进了门,周晓艳压低声音向李又明道了个谢。却见李又明在院门口的路灯下东张西望踟蹰不前,行为举止颇为鬼祟。周晓艳眯眼,暗中观察了半分钟,忍俊不禁,这位顶天立地的学霸君,想来可能是有点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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