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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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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微风和煦,李瑕与聂仲由在院子里聊了一会,等到有护卫出来活动了,他们便停止了话题。
    正事不谈了,两人也不寒暄,气氛显得颇为干瘪,直到林子出来插科打诨。
    “姓陆的那厮还不死心,派人盯着我们,要不我去揍他们一顿?”
    聂仲由道:“不用,陆兄人不坏,大家都是行伍之人,奉命行事,不必互相为难。”
    “是我们为难他吗?是他为难我们啊。”
    聂仲由与李瑕都不搭腔。
    林子见这场子热不起来,又嬉皮笑脸道:“哥哥真是偏心,原来给了聂平那么好的差遣,日日到珠翠楼耍。下次再有这种事派我去吧,我林子旁的东西没有,就是鸟……”
    “闭嘴。”聂仲由道。
    林子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巧儿端着早食出来了,盘子上摆着包子、馒头、锅贴。
    小丫头颇为乖巧地把盘子放在石桌上,招呼他们吃,又拿出一个小布袋来。
    那布袋里装着好几颗鸡蛋,韩巧儿取出来之后,瞥了林子一眼,有些犹豫,似乎怕这个讨厌鬼又要取笑她,但最后,她还是站在石桌边仔仔细细地剥了起来。
    “李哥哥,这个给你吃。”
    “你吃吧。”
    “我吃过啦,给你……”
    这次林子却没取笑韩巧儿,反而是笑道:“还真别说,自从老书呆当了我们这商队领头,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点管事的样子。”
    聂仲由淡淡道:“吃你的。”
    “我这不是夸她吗?对了,这次李瑕没被姓陆那厮笼络过去,保不齐就是因为这小丫头片子待他好。是吧?”
    李瑕被问了,瞥了韩巧儿一眼,见这小女孩子有些赧然地低下头,眼睛却偷偷瞧自己,带着些许好奇与期盼。
    她或者没想太多,但因为是俘虏出身,大抵上还是期待得到认同的。
    “嗯,是。”李瑕点点头,又道:“你们都待我不错。”
    “后面一句违心了,违心了。”林子嘻嘻笑道:“看来,这次该给小丫头记上一功。”
    “那们你们就给点实际的。”
    李瑕把最后一颗鸡蛋递给韩巧儿,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再出来,却是端了一块煮好的大肥肉,慢条斯理地切着,拿馒头包着吃,接连吃了好几个。
    林子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今天吃这么多?”
    “需要碳水和脂肪。”
    李瑕吃完,站起身来,看了聂仲由一眼,道:“我出去逛逛。”
    “喂……我们今天不出发吗?”
    林子问了一句,只见李瑕摆了摆手,人已出了客院……
    ~~
    “你们继续盯着客栈,别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陆凤台见李瑕出门,吩咐了一句就迅速起身下了茶楼。
    很快,他带着人把李瑕控制了起来,带回去审问。
    这正是之前关押杨雄的牢房,但不是县牢,而是都衙内一间屋子改造的。
    “你是故意让我捉的,为什么?”陆凤台问道。
    李瑕手脚上再次戴上了镣铐,神情却十分从容。
    “你受伤了?让人敲了头?”
    陆凤台道:“是我在审你。”
    “好吧,不用对我用刑,我知道的全都会招。”
    “为什么故意让我捉到?”
    “想和你聊聊。”
    “高长寿在哪?”
    李瑕道:“我说过,我和聂仲由是通过纸条传递行动细节,他让聂平把高长寿带去哪,我真的不知道。”
    “你认为呢?”
    “我认为他们没走远,就在庐州城附近。但你可能找不到,你时间不多了。”
    陆凤台道:“你们藏不住他们,你们现在就已经被监视了,越往北,你们越藏不住。”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和你聊聊。”李瑕道:“你不帮我们的话,我们很难继续北上;但我们如果死藏着高长寿,你也不好过,你还有几天期限?三天?五天?”
    “我能搜得出来。”
    “你搜不出来。聂仲由暂时不会有动作,我们有朝中重臣的手令,你不敢动我们,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怎么办?”
    “不是我怎么办,是淮右怎么办、大宋怎么办?!”
    陆凤台忽然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又喝道:“你们说我所做所为是龌龊之事,但我赤血报国,俯仰无愧!”
    这一声大喝显得颇为突兀。
    自昨夜听了英略社那些草莽汉子的讥讽话语、到早间妻子的抱怨、之后张荣枝的羞辱……陆凤台那隐忍的终于怒火上来,一时竟是难以抑制。
    “你当我想做这些吗?!若非是为了大局,谁他娘的愿与往昔生死与共的同袍反目,被人骂作汉奸鹰犬。你问我怎么办?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李瑕沉默片刻,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陆凤台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李瑕对视着。
    他目光炯炯,仿佛要直视到李瑕心底,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人看。
    但李瑕还是很平静,眼神锐利。
    “你只不过是一个都头,管多少士卒?一百人?只怕实额远远不到吧?你跟我一样,只是小人物而已,甚至高长寿也只是小人物,对时局还能起多大份量?
    把高长寿交出去就能缓一缓蒙军南下?你上头这么和你说的?我看,只能缓一缓你们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吧?
    我理解,蒙人逼压过来,你们压力很大,弱国无外交,面对强国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们不知所措了。
    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一二,也许你们心里想着‘把人交出去吧,结交好蒙人,以后也许有用,归顺了他们还能替我美言几句’,于是决定把人交出去,总归是不亏的……”
    “我没这么想!”陆凤台喝道。
    “你没这么想,谁知你上头不是这么想的。”
    陆凤台不答。
    “那我们把目光从眼前这点小事上移开,看远些,看看天下的版图,人家都把你南宋……哦,大宋,把我们这点小小的疆域包围了。像是猎人把猎物逼进了预设好的陷阱,那么,猎物跪下来求一求,猎人就能放过它吗?
    陆都头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竭力帮蒙人追捕逃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准备兵马南下了,也许四川都已经陷落了,就好像蒙军攻打大理,过了半年大宋才得到消息。
    一个小小的都头交出一个小小的高长寿,就能阻止战事?你又真的知道天下局势如何了?莫把自己这点差事想得太重要。”
    李瑕说到这里,放缓了一些语气,又道:“我知道你是精忠报国之人,聂仲由和我说过你的为人,否则我也不敢来了。你与聂仲由的分歧,只在于看法不同。”
    “你凭什么认为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这么说吧,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蒙军要打四川。”李瑕道:“他们要灭宋,本应该从两淮直接打下来,攻取杭州才对。”
    陆凤台淡淡道:“两淮湖泊河流众多,不利于蒙军作战。”
    “这些我不懂,但我听说了你们十多年前守庐州的故事……”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嘉熙元年,蒙军进攻两淮,杜相公坚守安丰城三月,重创蒙军近两万人;仅过一年,蒙军再次举兵进攻两淮,号称八十万大军,先破北边的安丰城,攻到庐州,又是杜相公领我等军民血战……但如今,杜相公已经不在了。”
    “嗯,是你们解答了我的困惑,为什么蒙军要舍近求远去打四川、打大理?因为有这些军民浴血奋战,蒙军不能破两淮而转战四川,不能破四川而转攻大理。自金国灭后,是你们艰守奋战近二十年,使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不能南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我觉得……大宋很弱,但如今我发现,大宋的军民一点都不弱。”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李瑕没有说。
    陆凤台却懂。
    他挺了挺腰杆,眼睛里却泛起深深的悲伤。
    自靖康以来,这大宋从不缺热血报国之士,名将、英杰辈出,但局势还不是这样一天天崩坏下去了?
    当年守庐州的将帅们,杜相公没了、余都帅没了、吕太尉转战西南渐渐变得贪婪无度……往后,自己还能跟着谁拼死奋战?
    李瑕又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只是洪流中的蚂蚁,自相残杀的话阻止不了大象一脚踩下来。蚂蚁该做的是什么?团结,只有蚁群才可以咬死象。但陆都头你现在是要把同伴交给土狼,土狼是吃蚂蚁的,而不会帮着我们对付大象。”
    “原来你是来当聂仲由的说客。”
    “他的做法我也不太认同。”李瑕道:“但就这件事上,我认为留着高长寿比交出去有用,你应该帮我们。”
    “你为何要这么替聂仲由卖命?”
    “我不是在替他卖命,是在替自己挣命。大象要来了,蚂蚁招呼同伴聚起来就是在挣命。”李瑕道:“我惜命,因为知道陆都头不会杀我,我才敢出来。”
    陆凤台道:“你不必痴心妄想试图说服我,没用的。”
    他本来还想说“别跟着聂仲由去北边了,留下来跟着我混”之类的,但想到自己还是自身难保,又把这些招揽的话咽了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平静下来想了想,向樊三吩咐道:“这小子是故意来分我们的心,别听他胡说……你去把珠翠楼里聂平嫖过的娘们都审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是。”
    陆凤台这才又看向李瑕,淡淡道:“我会找到高长寿,这之前,你就在这牢里呆着吧。”
    李瑕微微苦笑,心想重生这么久了,但处境看起来居然毫无变化,还是在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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