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三章 御书且与宰执计
道果 作者:战袍染血
邱言一走进御书房,立刻就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点凝重的味道。
坐于皇帝跟前的几名宰执分列两边,皇帝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奏折,奏折表面,隐隐能见到一丝气血气息。
只是这一幕,邱言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他不动声色,还是按照礼节给皇帝行了礼。
“来人,给邱卿上座。”李坤一摆手,就有人端着凳子过来。
邱言顺势给几位宰执行礼,才坐了上去。
“邱卿,你这封奏折……”
这边,邱言刚一坐下,那边,皇帝就忍不住开口了,指了指身前的那一封奏折。
那奏折上写的,居然是国战胜利后,如何处置和安置草原各大部族的建议,其中很多地方,说的李坤颇为心动。
只是,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
国战尚未完结,柔罗人也还没有被真正击溃,这个时候就谈如何处置战后事宜,未免就太过于不合时宜了。
听到询问,邱言又站起身来,对于这套礼仪,他并不习惯,不过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闹将开来,再说那李坤对他着实不薄,就算有着其他的算计,可是人总归都有私欲,本就无可厚非。
“启禀陛下,上面的处置之法,是经过臣的一番推演考量的,可以保得三十年的安稳。”
“三十年安稳?”听到这话,李坤不由好奇,连带着原本想说的话,都暂时放到了一边,“只有这么短的时间?”
三十年的时间,对普通凡人而言,算是蛮长时间,在大瑞能活到七十岁,已算长寿,这个三十年,已经是很多人人生的一半。
不过,放到整个历史长河中来看,三十年却只是沧海一粟,对于一个王朝而言,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李坤这样有心的皇帝,制定一个国策,想的往往都是百年之计,三十年对他来说,并不算长,甚至这一场国战,在他原本的目标中,都是想要打出百年、乃至永久的安稳的。
邱言早就有了准备,就道:“陛下,世事无常,岂有万世不易之事?”
“话是如此……”李坤说话时,下意识的看了王甫一眼,这位被他看重的相国,推行变法之时,就曾说过类似的话,“但若是一个政令,只能持续三十多年,朕是无法活到那时候的,若是后人不堪大用,岂非……”
“陛下!”
听到这般言语,白面老人魏公公立时出声,制止了李坤话中不祥,眼露一点不易察觉的悲戚。
而其他宰执听来,皇帝说出这般不祥之言,也是不该的。
那张链更将脸一绷,对邱言斥责道:“邱学士,这些事你想的太早、太多,真正要操心的,还是草原军争一事,至于这折子上所说的事情,不论可行与否,先就不合时宜了。”
刚才,李坤看了折子之后,就将之传阅几位宰执,在场众人都有所观,各有所思,而这张链却是颇为不满,觉得邱言有故作惊人之语的嫌疑。
“正因国战当前,才应将后续之事都给理清楚才是,提前要有布局,到时自然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省的多出许多杂乱琐碎,”邱言看了张链一眼,笑道,“不过,张相国说的也不错,这做事应该先易后难,将眼前的事情做完了,才能慢慢去攻破后面难关。”
“先易后难?”张链摇了摇头,越发觉得邱言的口气太大了,“年轻人,有了些成就,也不能因此膨胀,这国战之事,倾举国之力为之,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容易的事情,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如今在这兴京,不少人对邱言,都要恭恭敬敬的,无论是从成就、战绩,还是从位格、学识方面而言,都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凌驾于邱言之上,只是这些人里面,却不包括几大宰执。
位列在职,人臣巅峰,这么点的自信还是要有的,就算自认不如邱言学识,也不会觉得自己就低上一头,就算那日王靖对邱言很是客气,可言语中,也是平辈论交。
张链的年纪,比王靖又要大上近似三十年,论资格也是几朝元老,说起话来,自然也少了一些顾忌,更何况,他所引领的利益集团,如今正受到源自邱言的威胁,本就对邱言不满,眼下也有借题发挥的意思。
邱言却摇摇头道:“邱某不是说国战简单,只是和安定北疆、羁縻各族比起来,是较为容易的,毕竟倾一时之国力,动员兵将,就可为战,而要消化此战之成果,安定内外之人心,甚至在那草原上移风易俗、推行圣人教化,却非一朝一夕可成,其中更是繁复多变,更不可能如原先一般只用武力,须得王霸并举,堪称是世间凡俗中,最为复杂的事情。”
“哦?你有什么想法,不妨有空的时候,写一个完整的章程呈上来,想来定是不错的,但我等这次聚集过来,其实还是想要就国战的态势,阐述意见,你若有这方面的想法,可以先说一说,其他的放到以后再谈。”这次说话的,乃是另外一名宰辅,徐进。
政事堂一共五名宰辅,除了马阳、王甫、张链之外,就是这资历最浅的徐进,以及身体有恙的闫东亭。
徐进本在西边开边有功,得入宰执,不过入了政事堂后,却是低调行事,直到最近国战起,他开边的经验有了用武之地,为皇帝侧重,才在无形中增加了话语权,权势有所增加。
说起来,邱言还与徐进的孙女有过一点联系,他的孙女就是徐苒,因文枝桢一案,现在正被禁足家中。
如今,听到邱言所说,其人先是想起了自己在西面开边的经过,言语间颇有善意。
而那闫东亭,却是个看上去病恹恹的老人,面色蜡黄,坐于椅上,不言不语,眼睛却始终盯着邱言,这位宰执之前都是卧床不起,几度病危,最终却挺了过来,朝野正有传闻,说他正打算致仕,只是国战当头,不方便提出。
不过,这个传闻如果是真的,那这政事堂空出来的一个位置,无疑又会引起一番朝中争锋。
除了这五位政事堂的执政,还有两人在列,便是那枢密院的王靖与耿赤了。
这两位枢密使,执掌兵事,本身和三衙也有联系,讨论北疆国战的时候,又如何能少的聊他们?
如此一来,五名执政、两名枢密使,加上那位皇帝,以及执掌特务和情报机构的魏公公,这个房间里可以说是聚集了整个大瑞,最有权势的人物。
而他们的目光,如今都集中在邱言的身上。
一瞬间,竟让邱言有种天下加之在身的沉重感,他知道这是因果牵扯所致,却也不怵,抖擞精神,笑道:“国战当头,邱某自是知道,这次过来,也与此有关,不过下官最近所为,于私不容于世家、于公也不和官场,不能和光同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因某些缘由而远离中枢,着也无妨,但要趁着还能上折子,先把要说的事说了,日后若有人能想起,便可一用。”
这席话说出来,那一名名宰执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的念头却都有急速变化,他们都没有料到,邱言会将事情说得这般直白。
实际上,与邱言有关的那些个事情,在场众人自是清楚,也能想到待得国战风波过去,必有世家势力要出手打压,但这些应是桌面下的事情,岂能轻易拿出来说?更不要说在这御书房里了。
“到底还是太过年轻,锋芒毕露,毕竟不是好事,有些分不清场合、轻重,还需打磨……”
一时间,不少宰执的心里,都生出这么一个念头。
另一边,邱言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浅笑,目光在诸多宰执脸上扫过,看着他们多少有些变色的目光,心底别有一番感受。
“不愧是宰执,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几乎难见端倪。”
就在邱言转念之时,张链又是冷哼一声,道:“你这后生,将御书房当成什么地方了?什么于公于私,你做了什么,有何评价,自是要看是否于国有利,其他的多说也没有意义,不过,你说这次过来与国战有关,就先将这事讲清楚。”
桌后,李坤听了邱言的话后,心中一动。
京城世家的动向,朝廷百官不会传入皇宫,可皇室有着另外一条消息通道,自是有所察觉,听到邱言说出那些言语,李坤难免有些念头,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国战,其他的都要先放一边。
想着想着,他便道:“这几日,依邱卿的计谋,从几个敌酋口中,得了不少信息,都加以印证,令战局有所改观,几位相公也颇为赞赏,只是他们却又担心,这种事多了,柔罗人会意识到消息外漏,加以戒备,甚至反过来利用。”
“此言不虚,一而再,再而三,岂能不察?”邱言点点头,却道,“所以,应在几名俘虏无用前,便获得最多消息,争取与柔罗决战,一举奠定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