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使用正常的手段，有办法让这些丧失情感，缺乏意志，甚至连生存动力都不存在的机器，鼓起勇气和斗志，去和奴役了他们整整万年的‘主人’抗衡么？
    “就说你在血颅角斗场里的伙伴们。
    “你口口声声，他们是被我欺骗，利用，直至死于非命。
    “但仔细想想，就算没有我，没有黑角城连环大爆炸，没有大角之乱，难道血颅角斗场乃至整座黑角城里的鼠民仆兵、奴兵和奴工们，就可以不死么？
    “怎么可能！
    “没有大角之乱，还有勇敢者的游戏。
    “勇敢者的游戏结束之后，还有五族争锋。
    “等到五大氏族决出了战争酋长，还有旷日持久的荣耀之战。
    “在永无休止的厮杀中，所有鼠民都是炮灰，还是最低级的炮灰，只配被督战队威逼，冲在图兰大军的最前面，去面对精灵的毒箭、矮人的大炮和魔法师的怒火，他们怎么可能不死？”
    孟超沉默。
    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反驳这番话的人。
    因为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在异界大战中，图兰文明的伤亡究竟有多么惨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等到整片图兰泽都燃起了惨白色的熊熊烈焰时，就连曾经强横霸道的豺狼虎豹，都要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更别提区区鼠民了！
    “我势单力孤，无法阻止鼠民们的牺牲。”
    狼王无比诚恳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得尽量有价值。
    “原本，他们将以低等炮灰的身份，死在勇敢者的游戏、五族争锋和荣耀之战中。
    “他们毫无意义的死亡，不会影响和改变任何东西，就算后世的图兰人，根据这次荣耀之战，编著一部浩瀚如海的战争史诗，也不会有哪怕一行诗句，提到他们的名字。
    “但现在，千千万万鼠民的鲜血汇聚到了一起，却铸造出了一尊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大角鼠神’！
    “就算大角鼠神是假的，但被大角鼠神激发出来的勇气和荣耀，却是无比真实和宝贵的东西，有了这样的勇气和荣耀，鼠民们的‘死亡’，才能被称为‘牺牲’！
    “我不觉得，用一个虚假的偶像，激发出了真实的勇气和荣耀，竟然会是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
    “是，必须承认，我借用古梦圣女的能力，在鼠民勇士们的梦境中，向他们展示了大量并不存在的画面，欺骗他们去死。
    “不然呢？
    “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究竟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荣耀之战开始之前，鼓起千千万万鼠民的勇气？”
    孟超深思熟虑起来。
    他发现眼下的狼王，虽然还没有进化成“末日魔狼完全体”。
    却已经具备了一名首领必备的最重要的素质。
    那就是无耻。
    “至于我遥控古梦圣女，让原本散落在各地的鼠民义军，纷纷齐聚到黄金氏族领地，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狼王继续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是，你固然可以说，经过这样的集结，大角军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到了超过自身负荷的程度，从此泥足深陷，进退维谷，弹尽粮绝，最终一败涂地。
    “但是，反过来想想，即便当时鼠民义军们不集结到一起，仍旧散落各地，各自为战的话，难道就能逃脱败亡、覆灭的结局么？
    “还是那句话，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得其所，死得更有价值。
    “自古梦圣女以下，大角军团妄图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固然幼稚得可笑。
    “但你却不能否认，正是如此幼稚的梦想，才将遍布整片图兰泽的千千万万鼠民勇士们集结到了一起，凝聚成了一支过去万年都不曾出现，比任何一支兽人战团都更加庞大的鼠民军团，一股足以冲垮辉煌大城的城墙，令蜷缩在城池之内的氏族武士都瑟瑟发抖的鼠民狂潮！
    “在这支前所未有的军团里面，来自天南海北的鼠民们可以高谈阔论，尽情畅想建立第六氏族之后的美好生活；原本素不相识的‘垃圾虫’和‘盗墓贼’可以并肩作战，变成同生共死的亲密战友；在一场场殊死血战中，无数人倒下了，但他们的精神却保留下来，凝聚成了全体鼠民共同的意志！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梦想，共同的意志’，才是创造一个全新氏族的基础和前提么？
    “虽然，大角军团的战旗落地了。
    “但大角军团的传说并没有湮灭，鼠民义军的精神也没有消磨。
    “散落在图兰泽各地，在五大氏族的高压统治下貌似驯服的千万鼠民，仍旧清楚记得大角军团的战绩，清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股汹涌澎湃的鼠民狂潮，险些将整片图兰泽，闹得天翻地覆！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持续时间虽然短暂，但绽放出来的光芒无比耀眼，轰轰烈烈的壮举，比拖泥带水的小打小闹，有着更加重大和深远的意义吗？”
    狼王一口气说到这里，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他像是从未如此真诚地向人袒露过全盘计划，自己都激动不已。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么吗？”
    狼王一半自豪，一半得意地说道，“最妙的是，在完成了这一切，在将图兰泽搅得一片大乱，在向千千万万鼠民心底植入了反抗的种子和梦想的勇气之后，我竟然想方设法，保住了大角军团里面，大半鼠民义军的性命！
    “是，名义上的大角军团已经全军覆没，荡然无存了。
    “鼠民的事业，必将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期。
    “但很多敢于向氏族武士高举战刀的资深老兵却活了下来。
    “虽然进行了整编，彻底打乱了建制，但他们仍旧由我指挥，拥有继续作战的权力——还是和他们曾经朝夕相处，同生共死，浴血奋战的同袍们一起！
    “表面上的低潮，只是暂时的蛰伏，而今天的蛰伏，只是为了明天更加迅猛的崛起，相信我，这些鼠民勇士们的爪牙和刀剑，只会被磨砺得越来越锋利，等到时机成熟，大角军团必将以比昨日更加强大十倍的姿态，浴火重生的！”
    第1307章 崛起的时机
    如此慷慨激昂的承诺，配上对方在不久的将来，“末日魔狼”的称号，不由令孟超冷笑起来。
    “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呢？”孟超问道。
    “很快，等到我们能在荣耀之战中，取得决定性的战果，那就是鼠民真正崛起的时刻！”
    狼王言辞恳切道，“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在拖时间和找借口，这次‘大角之乱’只是前奏，的确还没有到千千万万鼠民，能够异口同声，发出最嘹亮的战吼的时候——散落在各地的鼠民，还没有完全凝聚起来，无数鼠民仍旧习惯性地服从‘主人’的奴役，五大氏族仍旧根深蒂固，实力雄厚，他们一手遮天的统治秩序，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之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粉碎。
    “现在就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就算我在这样的至暗之刻，亮出自己身为鼠族的身份，投入我的全部力量和资源，为‘大角之乱’再添一把火，又有什么用？
    “别看大角军团一路高歌猛进，在黄金氏族领地内长驱直入，那都是狮族和虎族明争暗斗，又想趁机削弱狼族，这才故意放纵的结果。
    “倘若狮族或者虎族认真起来，只要派出一到两支顶盔掼甲的重装战团，就足以将大角军团彻底碾碎了。
    “而且，‘大角之乱’继续打下去，只会严重削弱图兰泽的实力，导致荣耀之战还未开始，图兰泽就元气大伤，白白便宜了圣光神殿的那些家伙。
    “我不知道，你对圣光之地的统治者究竟了解多少。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由圣光神殿来统治图兰泽的话，鼠民的命运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只会更加糟糕，糟糕百倍的！”
    孟超点头。
    这倒是真的。
    在圣光的照耀下，整片图兰泽和整座龙城都熊熊燃烧，灰飞烟灭。
    连命都没了，还奢谈什么“命运”呢？
    “但是，黎明前的黑暗，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狼王言之凿凿，“只要我能获得圣山传承，成为战争酋长，号令五大氏族，我就能想方设法，改变鼠民们的命运。
    “当然，我不可能强迫五大氏族的那些酋长、祭司和军头们，改善鼠民的生活待遇。
    “但我完全可以用‘战争需要’的理由，对图兰大军进行整编，将大量鼠民勇士都整编成独立的战队、战帮和战团，给予他们额外的武器、粮草和技术，派他们去执行比‘炮灰’更加重要的任务。
    “是，这些鼠民勇士仍旧会死。
    “但他们绝不会再像过去万年的无数次荣耀之战那样，死得毫无意义。
    “他们会在尸山血海中飞速成长，会和鼠民同胞们培养出娴熟的战斗技巧和浓厚的战友情谊，会有更多崭露头角，大放异彩的机会。
    “而我也会秘密让原大角军团的资深老兵，渗透到一支支新组建的鼠民部队里，继续在暗中传播‘大角鼠神’的声音。
    “而这时候，五大氏族的主力部队，想必也和圣光阵营的主力部队，杀得尸横遍野，难解难分，使得无数强者都纷纷陨落。
    “为了胜利，双方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圣光阵营那些精灵刺客，矮人枪手，守夜人和魔法师，苦修士和圣光祭祀的首要打击目标，必然是五大氏族的酋长、祭司和头领们。
    “氏族武士的目光，也不可能始终盯在小小的鼠民身上。
    “相信一定会出现大量机会，让鼠民不断膨胀，成长和串联的。
    “如果运气足够好，图兰大军能够在战争初期就取得几场辉煌的胜利，相信我的威望也会提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让鼠民们组成的‘炮灰部队’立几个大功，趁机强化这些炮灰部队的战斗力，提拔鼠民指挥官的身份，补充更多的战争资源，难道，还算是什么大问题么？
    “到最后，当圣光阵营的主力和图兰泽五大氏族组成的兽人主力，拼个两败俱伤，至少拼得双方的统治秩序都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双方能够进行内部镇压的力量都被削弱到极限时……难道你不觉得，那才是鼠民真正崛起的大好时机么？”
    这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即便孟超明知道其中有不少蛊惑人心和真假难辨之处，也不由微微点头。
    道理上，他不得不承认狼王说得很对。
    一场波及整个世界，严重消耗统治阶层力量，并破坏旧秩序的战争，的确是酝酿起义和变革的最好土壤。
    发生在地球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场战争，虽然是统治阶层之间，没有丝毫正义可言的狗咬狗。
    但在残酷无比的战争中，无数原本散落在天南地北，惨遭统治者压迫和蹂躏，却无处伸冤也无力反抗的底层青壮年，被迫集结到了一起，加入统治者的军队，朝夕相处，培养战技和情谊，学会操纵一件件威力强大的杀人工具，并在死亡的刺激下，养成了心狠手辣，敢作敢为的性情。
    最终，底层士兵的起义，不但创造出了当时地球上面积最大，实力雄厚，光芒万丈的崭新国度。
    在其余几个参战国，也纷纷引发连锁反应般的变革。
    令全球都从“旧秩序”转向了“新秩序”。
    当然，如果孟超因为一番花言巧语，就相信狼王执掌了最高权力之后，还会不遗余力推动鼠民的崛起，那他上辈子就算白活了。
    “胡狼”卡努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唯一值得他奋斗终生的理念，就是将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而不是什么“千万鼠民的自由和平等，尊严和荣耀”。
    鼠民也好，狼族也罢，包括未来的龙城人，在这头“末日魔狼”眼里，无非都是棋子，筹码和工具。
    话说回来，孟超倒是相信，一旦狼王上位，他的确会在一定程度内，提升鼠民的地位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