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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棠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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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澜起身扶她:“阿姐快起来,我怎么会疑你?”
    落薇不肯动弹,定定地看着他:“自从歌谣案后,你一次都不曾去瞧过我,当?初礼部奏请上太庙,我是为了你的声名考虑,不想竟有这样的事,竟有这样的人,借由这样的歌谣来诛你我之心!当初应礼部之准,是我之过,可若是子澜因此事疑我,今日之后,我不如?辞了?前堂去,自此再不插手政事。”
    宋澜见她目光之中隐有泪光,不由得先心软了?三分。
    除了怀恋宋泠之时,她?实在?是极少哭的。
    今日的泪水,却是为他而落。
    落薇不肯起?身,他干脆随着她?跪下去,将人拥在怀中哄道:“阿姐,我是从来不会不信你的。”
    落薇抬手?搂了?他的脖颈,声音似有哽咽:“上太庙时,你把叶御史和常学士留在宫中,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宋澜微微松手?,便见她落了一滴眼泪下来。
    那滴眼泪挂在下颌,将落未落,他看得十分愉悦,甚至不想伸手?为她?将眼泪擦拭了?去,面上却作出千般姿态来,讨怜道:“……阿姐,我本就不是爹爹选定的储君,当?年若非有你,早已死在了太师和朝中之人的手?里,我心中这样感激你,难道你不知晓么?我只?是太怕、太怕了?,如?果有一日你不要我——”
    落薇低道:“你我夫妻四年,难道你还不知我的心意?从那年之后,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二?人絮絮一番,互诉衷肠,又落了几滴眼泪下来,好歹才敛了?情?绪。
    宋澜揭了?食盒,见是她?做的绿豆糕,便笑道:“阿姐还记得。”
    落薇在?案前坐下,随手?翻了?一本奏折,温言道:“自然不会忘记的。”
    她?循例提笔,将桌上他看过、没看过的奏折都重阅了一遍,见有叶亭宴的劄子,掀开一看,却有些诧异:“叶御史上书,请陛下不要迁怒林家旁支?”
    宋澜“唔”了?一声,不甚在意地答道:“暮春场一事是有些蹊跷,但林召此人横行霸市、肆意欺侮却是不假的,朕本想同诛林氏三族,但亭宴所言有理?,为着朝廷声名?,依律量刑便是,不必广开连坐。”
    落薇眼睫微动,没有吭声。
    离开乾方殿时,烟萝抽了一方帕子递过来,落薇接了?,还不等将面上的泪痕擦拭干净,便迎面撞上了前来拜见的叶亭宴。
    叶亭宴见她?情?态,眉心微皱,本想问一句,最后也?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娘娘。”
    落薇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再问,便径自离去,他只?来得及看清了?对方唇间溢出来的一丝嫣红口脂。
    烟萝回头看着叶亭宴的背影,口中道:“如今陛下越来越信重叶三公子了?,我听闻,收缴铜铃的主?意便是他出的,只?说虽然严苛,却令行禁止,如今汴都不闻铜铃声,议论落不到陛下耳中,自然是妙计。”
    落薇笑吟吟地擦着面上的泪痕:“他这么信他,可太好了?。”
    烟萝见她?眼妆晕了?些,有些担忧地问:“那娘娘这般情?态,陛下会信么?”
    落薇将帕子丢回去,咬着嘴唇,心情?很好的样子:“谁要他信了?,我越如?此,他越不信,但他乐得享受,不肯拆穿我,只?好叫叶三来盯着我——相识十载,夫妻四年,我看不破这一张假面,他自然也?看不破,所谓至亲至疏,各有谋算才会如此,若是……”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下去,只问:“会灵湖的荷花开了?么?”
    烟萝道:“还要等上四五日。”
    落薇便道:“恰好,恰好,你先为我备下些帖子罢,这次……记得将宁乐和舒康也请来。”
    烟萝肃然道:“是。”
    第38章 阑风长雨(一)
    接到帖子时,宋瑶风正在园中侍弄花草。
    前堂一个小厮将帖子送来,她在铜盆中?净了手,一边往廊下走,一边问道:“夫君呢?”
    随行的侍女回答:“驸马在与太师说话。”
    宋瑶风应了一声,翻开帖子,见?是皇后亲自写就,称会?灵湖中?荷花盛开,想邀她进宫用个小宴。
    她仔仔细细地瞧罢了,顺着长廊走去,侍女小心问:“皇后的宴席,公主要去么?”
    宋瑶风道:“问过夫君和公爹的意思再说罢。”
    侍女道:“可是殿下从前不是与娘娘最为……”
    宋瑶风瞥了她一眼,于是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走了一段,她才听见?公主淡漠的声音:“少时有几分交情罢了,她封后时与我有些龃龉,多久不来往了,如今我已为人妇,公爹与娘娘又不大和睦,他们之间的事情,我还是少插手为妙。”
    侍女没有答话。
    宋澜登基之后,宋瑶风加封舒康长公主,只是新帝并非她同胞兄弟,这从前千尊万贵的嫡公主身份便有些烫手。侍孝两年之后,长公主匆匆出?嫁,嫁的是玉秋实的次子玉随鸥。
    自成婚之后,宋瑶风便敛了从前的骄矜性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做起?好?妻子来,玉随鸥仰慕她良久,宁肯弃了大好仕途也要尚公主,二人夫妻情睦,从来不曾红过一次脸。
    然而自小跟着宋瑶风的侍女细细去看,总觉得长公主与从前相?比,竟是完全不同了。
    那?些成长中被宠爱放纵出来的尖刺,不知何时被磨得一干二净,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
    宋瑶风还没穿过园子,便见玉随鸥一脸懊恼地从堂前走来,看见?她时才高兴了些:“瑶风!”
    宋瑶风为他打扇,温婉道:“这是怎么了?”
    玉随鸥愤然道:“无事,只是被爹爹训斥了一番——午时的冰碗还有么?”
    宋瑶风掩口笑起来:“为你留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桩要事去拜会?,你同我一起?来罢。”
    她与夫君一起去给玉秋实问安,随后拿了帖子,询问该不该去,玉秋实将那?帖子看了好?几遍,意味深长地道:“娘娘似乎许久不曾给公主下帖子了。”
    宋瑶风敛目答道:“因婚事与娘娘闹了一场,少年情谊,实在凉薄,自此之后便不来往了,故而我也?不知这帖子是何用意,问过太师才能决断。”
    皇室公主出?嫁,称呼公爹为“兄长”便可,宋瑶风恭敬,又不能失了皇家?体?面,故而同旁人一起尊称玉秋实为“太师”。
    她微微抬眼,见玉秋实身后还有一绿袍文臣,连忙道:“是我来得不巧。”
    玉秋实将帖子还给了她:“无妨,公主若是想?去便去罢。”
    宋瑶风道:“好。”
    二人走后,屏风之后的常照缓步走出?,听见?渐行渐远的二人还在亲密言语。
    “你午后想做什么去?”
    “天渐暑热,什么也?不想?做,夫君还是与我一同到书房读书罢。”
    “……”
    常照默然片刻,叹了一句:“长公主与令郎感情甚笃。”
    玉秋实平平道:“小儿女多情罢了。”
    当初他并不同意玉随鸥与宋瑶风的婚事,总疑心宋瑶风有何谋算,直至玉随鸥以死相?逼,宋瑶风又与皇后决裂,他才松了口。
    不管是瞧出?了什么想?要保命,还是真如从前一般心中只有多情儿女事,她如今被困宅邸之中?,又全然接触不到玉府中隐秘之事,倒比嫁了旁人更叫他安心些。
    常照自玉府的小门悄然离去不久,玉秋实唤来长子玉随山,问道:“你那日带人与常照和叶三同入丰乐楼,听见?了什么?”
    玉随山只是摇头:“便是那些他与爹爹说过的,甚么‘我与你仇恨相?似’‘不妨相?互利用’之类的言语,不过其间二人耳语了几句,我瞧见?叶三还伸手按了按剑,这几句是什么却未曾听见。”
    玉秋实道:“你手下不是有能闻针落之声的好?手么?”
    玉随山答:“当日丰乐楼中?铜铃声太响,他也?听不出?来。”
    玉秋实按了按眉心,叹道:“下去罢。”
    *
    在小宴之前,落薇去了一趟岫青寺。
    她从前常去岫青寺,宋澜这次也?应了,私下里却遣了叶亭宴带金天卫远远跟随。
    那日面上信誓旦旦的感动,换来的是更深的疑心。
    不过如此正合她意便是了。
    春末夏初,岫青寺中?往来人群络绎不绝,落薇无意大张旗鼓地扰了旁人,只着了寻常衣饰,循例拜过了三座正殿后,她叫随行的几位大师下去,独身到从前常去的禅房诵经。
    这次她先登了岫青寺的后山,在旧殿与古木之间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才朝禅房走去。
    果不其然,走了一半,她便瞧见?穿了浅粉蝉翼纱文士长袍的叶亭宴守在道旁的树下,手中捧了一本破旧古籍,正瞧得津津有味。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惊讶:“娘娘来了。”
    落薇问:“你在瞧什么?”
    叶亭宴回答:“瞧一些号称能够窥破人之一生的玄术。”
    “周易?”
    “非也?。”
    落薇仔细瞧了瞧他手中?著作?人不详的书籍,讶异道:“这不是司天监中人所习的星相?么?”
    又道:“你在佛寺当中瞧道家?术法,也?不怕神?佛降罪。”
    叶亭宴斯文道:“诸天神佛本是一家?,臣有诚心,各路都晓得的,况且习是占卜国术,才能为娘娘算上一卦,娘娘想?听么?”
    落薇笑道:“好啊。”
    两人顺着山路向下走去。
    暮春场一案之后,两人约定三日在高阳台相会?一次,不知为何,那?日在床帐中?拥吻过之后,叶亭宴竟再未对她做出?什么逾越举动,每次最?多不过是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说一些近日在朝中的谋划计算。
    落薇心中?纳罕,没有开口问,却也?不曾亏待,有意无意地在宋澜和朝中交好的臣子那里点了好?几句。
    台谏瞧不上皇帝近臣,宋澜便摆了叶亭宴写过的《伤知论》,将人擢到了琼庭做皇帝侍读。
    如今他虽仍是五品,但为宋澜誊抄密令,职权已与三品的琼庭学士无异,兼之有些功夫,还能为他做些旁的机要事,一跃在朝中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同擢的还有本就在琼庭做侍讲学士的常照,不过只是从正七品升到六品。
    他为人有些孤僻,知交好?友不多,在藏书阁也不常与人交谈,不比叶亭宴八面玲珑,这微小的升迁,相?较而言便没有那?么惹眼。
    台谏已经因皇帝重用朱雀、越矩擢拔吵了许久,叶亭宴如今被人盯得紧,连出?宫晚了都要被弹劾。
    两人有五日不曾寻到机会?独处,落薇去了一趟藏书阁,见他在进门的廊柱上提了一句“烟中?列岫青无数”。
    此处相见不得,还有岫青寺。
    她左思右想?,还是在办那场荷花小宴前出了宫。
    略一分神?,落薇便发觉已经与他走到了禅房近前,她回头与烟萝对视了一眼,烟萝会?意,上来为他们掩了门。
    叶亭宴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在案前坐下,扯了一张本该用于抄经的宣纸,煞有其事地画起?命盘:“都说生辰是命之所系,怎么娘娘毫不避讳,就这样告知臣了,也不怕臣图谋不轨?”
    “我不信这些,”落薇在他对面支着手,戏谑道,“叶大人好?本领,不持长风令,金天卫也肯听你的调遣?”
    “有了八字,便能得一个?固定的命盘,紫薇天上一百零八颗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位置,所谓的‘命’,所谓的‘运’,早在出?生时便被定好?了,娘娘不信,怎么还肯听?”叶亭宴专心地比划着,随口答道,“至于金天卫……娘娘谬赞,为了见?娘娘一面,臣自然是要用些心思的。”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笔递过来,一手翻着手中?的书,另一手指了指他画出的十二个方框中尚还空着的一个?:“臣学艺不精,还需读书,请娘娘相?助添一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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